晚飯過后,氣氛依舊暖融。
李母起身,從里屋抱出幾套嶄新的被套床單,對眾人笑道,
“新房那邊,樓上房間都收拾出來了,被褥也是新的。
阿珍和小雪住一間,小文住一間,還剩幾間空著。
我去把床鋪好,晚上睡得舒服些。”
她這話一出,花姐、小夜、莉莉、菲菲幾女眼神都微微一動。
雖說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在這陌生的家里,房間的分配無形中似乎也帶著點微妙的意味。
李湛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已上次回來,特意讓父親建新房的時候多準備幾個房間,
此刻不由慶幸自已的“先見之明”。
他開口道,“媽,我幫你。”
“不用不用,你們坐著說話。”
李母擺擺手。
這時,花姐率先站了起來,笑容溫婉,
“阿姨,我們人多,一起幫忙快些。”
說著便很自然地接過李母手里的一部分被套。
小夜默不作聲地也站了起來。
莉莉和菲菲更是積極,連忙上前幫忙拿東西。
阿珍也笑著起身,“媽,我知道東西放哪兒,我帶她們上去。”
她如今懷著身孕,在這個家里地位超然,由她出面引領再合適不過。
一時間,幾個姿容各異的女子都跟著李母和阿珍,
拿著嶄新的被褥,說說笑笑地往新房二樓走去。
大牛、阿旺回自已家了,李湛和李父兩父子留在老屋客廳。
李父依舊沉默地抽著煙桿,李湛看著女人們上樓的背影,心里也是松了口氣,
同時也泛起一絲奇異的感受。
這種被一群女人圍繞著,在自家老宅里忙碌著安頓的景象,是他從未想象過的。
新房樓上隱約傳來女人們的說話聲、鋪床時抖開被單的窸窣聲,
夾雜著莉莉菲菲偶爾的嬌笑和李母溫和的叮囑。
這聲音讓冰冷的冬夜都變得生動起來。
過了一會兒,眾女下樓,房間顯然都已安排妥當。
李母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看來對這幾個“城里來的姑娘”的勤快很是受用。
夜色漸深,山村的冬夜格外寂靜,只有偶爾幾聲犬吠遠遠傳來。
眾人洗漱完畢,各自回房休息。
李湛扶著阿珍,走向老宅里他那間熟悉的舊屋。
“新房剛建好,油漆味還沒散盡,你現在懷著孩子,還是住這邊穩妥些。”
阿珍溫順地點點頭,房間里熟悉的氣息讓她倍感安心。
擁著阿珍和她腹中的骨肉,聽著窗外萬籟俱寂,
李湛心中那份在外搏殺的戾氣與疲憊,終于被這沉靜的溫暖徹底撫平,很快便沉沉睡去。
——
臘月三十,清晨。
天光未亮,李湛便在熟悉的寒氣中醒來。
身邊的位置空著,帶著余溫,阿珍顯然早已起床下樓幫忙去了。
窗外,山村還籠罩在深藍色的薄霧里,遠處墨色的山巒輪廓隱約可見。
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草木氣息,以及一種不同往日的、隱約的暖香——
那是家家戶戶開始準備年夜飯的征兆。
他起身,推開窗戶,濕冷的山風撲面而來,卻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寧靜。
樓下廚房已經亮起燈火,傳來母親輕微的走動聲和鍋碗的輕響。
今天,是除夕。
早飯是簡單的米粉,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豆角和臘肉。
李湛看著身邊一眾鶯鶯燕燕,笑了笑,
“走吧,貼春聯,掛燈籠,沾沾喜氣。”
新房和老屋都需要布置。
阿珍因為懷著身孕,被安排在堂屋的躺椅上休息,負責指揮和“監工”。
小雪話不多,但手腳麻利,主動承擔了裁剪膠帶、遞送工具的活兒。
小文性子活潑,和李湛一起負責比對春聯的位置高低,嘰嘰喳喳,笑聲清脆。
花姐看著那大紅的灑金對聯,眼中流露出些許懷念,
她挽起袖子,也上前幫忙扶著梯子。
小夜則默默地將一個個大紅燈籠組裝起來,動作精準利落。
莉莉和菲菲更是興奮,搶著將“福”字貼在門窗上,偶爾因為貼歪了而互相取笑。
李湛站在梯子上,俯瞰著自家院落。
看著這些風格各異,卻都明艷動人的女子在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忙碌著,
紅色的春聯、燈籠映照著她們的笑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
這畫面,比他打下任何一個場子,賺到任何一筆錢,都更讓他覺得踏實。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看著這熱鬧的一幕,
臉上也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之前的些許疑慮似乎在漸漸消融。
接近中午,最重要的儀式——祭祖開始了。
按照村里的老規矩,祭祖是男丁的事情。
李父換上了一件干凈的深色外套,神情肅穆。
他看了一眼李湛,沒有說話,只是拿起準備好的香燭紙錢。
李湛會意,對眾女交代了一句,便跟著父親走向堂屋。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已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桌上擺放著豐盛的祭品,
煮熟的整雞,雞頭昂起;完整的鯉魚,象征年年有余;碩大的豬頭肉;堆疊得高高的年糕;
以及各式水果、茶酒。
氣氛莊重而肅穆。
李父點燃香燭,昏黃的光暈映照在祖先的牌位上。
他率先跪下,恭敬地磕頭,口中念念有詞,
無非是感謝祖先庇佑,祈求家族平安,子孫出息。
李湛跟在父親身后,也鄭重地跪下,磕頭。
香煙裊裊,紙錢燃燒的特殊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在這一刻,李湛不再是那個在東莞叱咤風云、手上沾滿血腥的地下梟雄,
他只是李氏家族的子孫,在祖宗面前,感受著血脈傳承的沉重與責任。
他心中默念的,除了家族的祈愿,
或許還有一份難以言說的愧疚,以及一份要讓這個家、這片土地更好的決心。
祭祖儀式簡潔而莊重。
結束后,李父臉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拍了拍李湛的肩膀,依舊沒說什么,但那沉默的力量,李湛懂得。
“我去后山接師父。”李湛對父親說道。
李父點了點頭。
李湛獨自一人沿著熟悉的小路往后山走去。
冬日的竹林顯得有些蕭瑟,但空氣中那份清冷,卻讓他紛雜的思緒漸漸沉淀。
師父李長生似乎早已料到他會來,院門虛掩著。
他走進院子,看見師父正負手站在屋檐下,望著遠山。
“師父,團年飯準備好了,我來接您過去。”
李湛恭敬地說。
李長生轉過身,今日他換上了一件半新的藏藍色棉袍,須發梳理得整齊,精神矍鑠。
他打量了李湛一眼,微微頷首,“走吧。”
師徒二人沉默地下山。
快到村口時,李長生忽然開口,聲音平靜,
“心定了,路才能走得穩。”
李湛心中一凜,知道師父是在點醒他,
無論是在外搏殺,還是面對家中這復雜的關系,心性至關重要。
他沉聲應道,“是,弟子明白。”
當他們回到家中時,濃郁的飯菜香氣已經彌漫了整個院落。
巨大的圓桌上,已然擺滿了各式菜肴,琳瑯滿目,熱氣騰騰。
芋頭扣肉色澤紅亮,寓意團圓美滿;
清蒸鱖魚完整飽滿,象征年年有余;
白切雞皮黃肉白,蘸著特制的醬料,鮮嫩無比;
臘味合蒸集合了臘腸、臘肉、臘鴨的咸香;
釀豆腐金黃誘人,寓意著“荷包”鼓脹;
還有那盆用本地土雞和新鮮冬筍熬燉了許久的雞湯,湯色金黃,香氣撲鼻,是撫慰游子心靈的絕佳美味。
各種時令小炒、油炸小吃將桌子堆得滿滿當當。
所有人都已落座。
李父李母坐在主位,旁邊是特意留給師父的位置。
阿珍、小雪、小文、花姐、小夜、莉莉、菲菲依次而坐,臉上都帶著節日的喜悅。
李湛請師父在上位坐下,自已則坐在父親下首。
“師父,爸,媽,”
李湛端起倒滿米酒的杯子,站起身,語氣誠摯,
“我敬你們。
祝你們身體健康,新年萬事如意。”
李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李母笑著連聲說好。
師父也微微頷首,抿了一口酒。
“大家都動筷吧,別客氣,就當是自已家。”
李母熱情地招呼著,開始給每個人夾菜,尤其是照顧著花姐等初來乍到的客人。
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酒杯碰撞聲,笑語聲,交織在一起。
花姐適時地夸贊著菜品的味道,詢問著本地風俗;
小夜雖然話少,但也細心地將遠處的菜轉到阿珍面前;
莉莉和菲菲活潑地跟著小文學說著本地的吉祥話;
小雪安靜地吃著,偶爾嘴角也會微微上揚。
李湛看著眼前這喧鬧而溫馨的一幕,
看著父母臉上滿足的笑容,看著阿珍和他未出世的孩子,看著身邊這些與他命運交織的女子,
心中被一種巨大的暖流填滿。
窗外,天色漸暗,
山村零星響起了鞭炮聲,預示著更密集的迎新時刻即將到來。
屋內,燈火通明,暖意融融,
飯菜的香氣與歡聲笑語融合在一起,構成了最真實、最珍貴的人間煙火。
這一刻,所有的血腥、算計和遠方的挑戰仿佛都被隔絕在外。
這里,是他的根,是他拼盡一切所要守護的港灣。
他端起那碗溫熱的、帶著家鄉泥土和陽光味道的雞湯,慢慢喝下,
感覺所有的疲憊都被這口鮮甜悄然撫平。
年夜飯在溫馨熱鬧的氛圍中持續了很久。
直到窗外傳來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預示著新舊交替的時刻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