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人不知道說了什么,周辭衍眉眼變得愈發溫和。
他像一個好父親,與對面的女兒溫柔說著話,哪里還有剛才警告她的嚴厲。
“好,爸爸現在就讓人給你轉過去,缺什么就給爸爸發消息。”
“過兩天爸爸回去看你。”
沉默聽著他與手機對面女兒的聊天,見他眉眼間流淌著慈父的溫柔,喬梨交叉在前的胳膊,指尖微微蜷縮。
她垂眸看著面前的咖啡杯,神色冷淡平靜。
通話結束。
周辭衍又變回了那個冷漠的態度,最后提醒她,“若是讓我再發現你偷偷去見小樾,后果不會是你想要見到的。”
這句話威脅的意味很明確。
喬梨輕嗤:“什么后果?讓我不能上學?還是丟掉性命?”
強權面前,人命顯得是那么渺小。
她抬眸直視他的眼睛,毫不客氣道,“距離我上次見他過去了一周,查了一周的時間,你還沒有摸清楚我的性格?”
“你越是不讓我靠近他,我就偏要靠近,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對上她眼底怒火,周辭衍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恍惚。
太像了。
與那個玩弄他感情又毫不留情丟下他的女人,生氣時候的神態幾乎是一模一樣。
周辭衍眉心皺起,盯著她的臉,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你母親是誰?”
“關你屁事。”喬梨抿唇無語白了他一眼。
在高位上待久了,被一個小輩這么不客氣地對待,周辭衍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他沉聲道:“你的家教就是這樣?”
喬梨直接回懟道:“是啊,我的家教就是這樣,子不教父之過,有本事你去把那個老登弄死啊。”
動不動就死不死的,周辭衍對她說話粗鄙的態度感到不悅。
突然,他感覺鼻子有點癢癢的,想打噴嚏。
派出去的人查到,周琰津這個月給她轉了好幾千萬,還安排律師給她留下了不少的不動產,甚至還有每個月固定的千萬轉賬。
喬梨若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按照周琰津的脾氣,怎么可能給不相干的人那么多錢。
若真按照親屬關系,她確實是周慕樾的堂妹,說起來還要喊他一聲大伯。
周辭衍并不喜歡周琰津那個弟弟,更不用說他這個私生女了。
優秀的家教,讓他對喬梨說不出太粗鄙的話。
盯著她那張靈動的臉,越看越覺得與曾經那個故人分外相似,周辭衍移開視線,留下一句讓她好自為之,就要起身離開。
路過她身邊時,喬梨突然開口道,“他很想要家人陪伴在身邊你知道嗎?”
周慕樾雖然智商永遠停留在七八歲的孩童時期,可即便是個孩子,對大人之間的情緒也是有感知的。
也是想要家人可以時刻陪伴在自己身邊的。
而不是自以為是地把人丟在醫院,安排保鏢保護著他的安全就夠了。
“你知道他今天拼了什么圖,數了窗外那棵樹多少片葉子,偷偷看向門口多少次嗎?”
“你知道他不喜歡吃醫院安排的那些飯菜,不喜歡一個人呆在冷冰冰滿是消毒水的病房,不喜歡像只籠中鳥一樣困在那條走廊里嗎?”
“你以為他偷偷跑出去是孩子思維?還是覺得只要他能呼吸就夠了?”
喬梨的話在他心里落下巨石,也成功讓周辭衍重新審視她。
她低垂著頭,視線盯著面前的咖啡杯許久,扯起嘴角涼涼反問他道,“……他的生活和坐牢有區別?”
周慕樾的身體確實很虛弱,需要定期去醫院檢查身體。
但不需要每天都被關在那個病房里,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許去,像個囚犯一樣被那些保鏢時刻盯著。
就連吃個東西,都需要經過各項數據檢測之后才可以獲得允許。
喬梨嘴角勾起嘲諷冷漠的弧度。
這種一刀切掉所有隱患和危險的做法,同樣斷絕了他生活里的樂趣。
最終不過是他想要一勞永逸的自我感動罷了。
就算身體沒病,心里也要憋出病來。
就在周辭衍重新坐回對面,想聽聽她還能說出什么話的時候,喬梨起身了。
居高臨下睥睨他的黑眸,隱隱多了絲恨意。
在周辭衍想要仔細看清時,喬梨的眸子里又恢復到了之前平靜無波的狀態。
喬梨對他說道:“你想做偉大慈愛的父親,等你試過坐在他拼拼圖的位置看向門口后再說吧。”
留下這模棱兩可的一句話,喬梨就沒有理會他的反應,拎著購物袋離開了。
走出咖啡廳,初冬的夜風吹過來已經很涼了。
喬梨深呼吸了一口冷氣,直穿天靈蓋的涼意讓她冷靜下來。
不管最后她能不能成功帶走周慕樾,喬梨都希望他不用像現在這樣被管控著。
就連到醫院樓下的花園里散步,都不被周家人允許。
她一步一步堅定著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一次都沒有回頭。
-
深夜,周辭衍再次來到兒子的病房。
這個時間周慕樾已經睡了。
病房里常年亮著一盞暖黃色的燈,照亮著屋內的一角,也試圖溫暖居住這里的那個人的心。
他目光移動,落在不遠處沙發地毯上那些拼圖上。
周慕樾已經拼了十分之一的拼圖,旁邊的盒子里都是一片片細碎的拼圖,能看出來有一小部分已經經過整理。
他緩緩來到茶幾旁坐下,指尖緩緩撫過拼圖,抬頭看向門口。
特意沒關的門,沒有任何遮掩就能看到昏暗寂靜的走廊,有種死寂了無生機的感覺。
周辭衍突然明白了喬梨說的那句話。
這扇門外的那條通道,在某些視角上好像一條通往黃泉的路。
隔一段距離,就站了一個黑衣保鏢。
來回踱步巡邏的模樣,又在某種程度上與看守所里的場景,有一定程度的重合。
總之,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很好。
即便是一個思想健全的成年人,常年處在這樣的環境里,心情都不好保持平靜。
更不用說,像周慕樾這樣思緒停留在孩童時代,一個最喜歡熱鬧和玩耍的年紀,渴望出去玩耍的人了。
這間又大又寬敞的vip病房,布置得再像家,也始終不是家。
就像此刻穿在周慕樾身上的病號服,無聲昭示著他在這里是個病號的身份。
周辭衍抬了抬手,門口的保鏢就立馬帶上了病房的門。
門一關,屋內變得更加安靜了。
常年一個人住在這里,周慕樾怎么承受得住這樣的氛圍呢?
周辭衍閉上眼,想起孩子剛被送到港城的時候。
那么小小一團的人兒,一點點長大,最喜歡在花園里跑來跑去,總愛拉著他帶他出去玩,臉上的笑容就從來沒有消失過。
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就變得不再那么愛笑了。
若不是今天喬梨充分譏嘲和諷刺的話,周辭衍都沒有發現這個病房居然這么冷。
他起身來到病床邊,看到床頭柜上那一瓶瓶需要定期服用的藥物,嘴里的苦澀更加濃郁了。
若是她知道,他把兒子養成這個樣子,一定會和他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