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秀夫回到特高課復命,佐川太郎聽罷沉默片刻,他深知滿鐵對中西功的庇護,伊藤武雄聲稱中西功明早才到,這話恐怕未必可信。
“滿鐵的人,向來護短。”佐川太郎略作沉吟,果斷下令:“你立刻帶一組便衣,在滿鐵辦事處周邊、火車站內外布控,一旦發現中西功,立即控制,帶回課里。”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盡量不要和滿鐵的人發生直接沖突,我們手上……畢竟還沒有逮捕令。”
“嗨依!”小林秀夫肅然領命,轉身疾步離去。
幾個小時后,一列從杭城開來的火車緩緩駛入滬市火車站。
此時,天色已黑,月臺上燈光昏黃,人影稀疏。
由于滬杭鐵路被日軍嚴格控制,整列火車只掛了兩節客運車廂。
再加上物價飛漲,此時還有能力搭乘火車的,多是日偽人員與少數尚有門路的商人,因此接站者寥寥。
中西功穿著深色風衣,手提公文箱,在兩名滿鐵干事的陪同下走出車廂。
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他習慣性地掃過站臺,隨即,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主任?”身旁的干事察覺到他的遲疑。
“沒事。”中西功面色平靜地繼續向前走。
剛走出不遠,就被幾人擋住了去路,為首的正是小林秀夫,他亮出證件:“中西主任,特高課例行調查,請跟我們走一趟。”
兩名滿鐵干事立刻上前,擋在中西功身前:“我們是滿鐵調查部人員,中西主任有重要公務在身,有什么事情請通過正規程序接洽!”
“特高課執行公務,請配合。”小林秀夫語氣強硬,身后幾名便衣已經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手按在腰間。
氣氛瞬間緊繃,周圍的零星旅客察覺到異常,紛紛避讓。
遠處的鐵路警察剛想上前詢問,在看到特高課的證件后,也就識趣的退了回去。
中西功看向小林秀夫,聲音沉穩:“我需立即返回辦事處,向伊藤處長匯報杭城調研要情。若確有事宜詢問,可隨我同往滿鐵。”
中西功在看到這幾人的一瞬間,就預感到不妙,但他現在想的不是脫身,而是必須要回一趟辦事處,向東京的幾位“朋友”探聽中途島戰役的真實情況。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站臺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伊藤武雄親自帶著六名滿鐵護衛匆匆趕到,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徑直走到中西功身邊。
伊藤武雄看向小林秀夫語氣冷硬:“你們特高課什么意思?若要抓捕,請出示批捕公文。若只需配合調查,請明日持正式手續,至辦事處問詢。”
小林秀夫暗暗咬牙,他布控時已留意到滿鐵的人,卻沒料到伊藤武雄竟親自出馬,且態度如此強硬。
“伊藤處長,這是警視廳特高課的命令……”
“命令?”伊藤武雄毫不客氣地打斷,“我至今未收到任何來自東京警視廳或軍部的正式協查公文。滿鐵直屬內閣與軍部,不是特高課的下屬機構。讓開。”
話音落下,伊藤身后的護衛同時上前一步,手也按在槍套上。
雙方人數相當,皆有配槍,若真沖突,后果不堪設想。
小林秀夫得到的命令是“控制并帶回”,但佐川太郎也明確要求盡量避免直接沖突。
他權衡完利弊,終于側身讓開一步。
他目光陰沉地盯著中西功:“警視廳的人明日就會抵滬,屆時,一應手續文書自會補齊。在此之前,若是人跑了……不知伊藤處長能否承擔得起這個責任。”
“不勞費心。”伊藤武雄冷冷回道,隨即護著中西功,在滿鐵人員的簇擁下快步離開站臺。
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小林秀夫臉色鐵青,對身邊手下厲聲吩咐:“立刻跟上去,不要讓人跑了。另外,調一隊憲兵,把滿鐵辦事處給我圍起來!”
回辦事處的車上,中西功對身旁面色沉肅的伊藤武雄低聲道:“這次,給處長添大麻煩了。”
伊藤武雄擺擺手:“別人怕他們特高課,我們滿鐵不怕。”
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不過,你這次急著回滬市,可是前線的情況很不樂觀?”
中西功斟酌道:“調研尚未完全結束,其他的調查員還在杭城繼續工作。我這次回來,是要查閱一些關鍵資料。”
伊藤武雄微微頷首,并未懷疑,滿鐵辦事處的檔案室收集了很多資料,中西功也經常泡在檔案室里。
另一邊,小林秀夫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特高課。
“課長,果然不出您所料,伊藤沒有說實話。只是……人已經被他們帶回了滿鐵辦事處,我們怎么辦?”
佐川太郎沉吟片刻,緩緩道:“派人圍住就好,這是警視廳點名要的人,我們犯不著為了他們,與滿鐵交惡。畢竟,正式的批捕文書,我到現在也沒有看到。”
“另外,派人監聽滿鐵辦事處所有外線電話,如果通話內容有異常,立馬抓捕。”
“嗨依!”
第二天下午,東京警視廳的松本雄二和野村大作才抵達滬市,二人先是前往了滬市特高課,然后在佐川太郎的陪同下,來到滿鐵辦事處。
當伊藤武雄看到逮捕令時,整個人都癱坐在椅子上,他沒想到這份逮捕令,竟然是首相東條親自簽署的。
他帶著復雜難言的心情,領著一行人來到中西功的辦公室。
門推開時,只見中西功正坐在桌前,似乎早已等待多時。
面對逮捕令,中西功毫無恐慌之色,也未作任何狡辯,甚至坦然承認自已是紅色特工。
其實,早在去年中西功就做好了隨時被捕的心理準備。他本可全身而退,但他身處的位置特殊,多堅持一日,就可以多獲取一些情況。
昨夜,他利用滿鐵的遠途電話,聯系了本土的一些人。
由于東京警視廳沒有曝光他的身份,因此,東京的一些人并沒有對他設防,還以為他是要整理調研報告。
雖然未能直接打聽到中途島戰役的詳細戰報,但他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也推測出一二。
看著面色平靜的中西功,佐川太郎厲聲喝問道:“你昨晚打出去那幾個電話,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想探聽什么?”
中西功忽然笑了笑:“目的?我只是想確認一個事實。你們,所有人,或許都被大本營騙了。”
“日本在中途島遭遇的恐怕不是大捷,而是慘敗。要不了兩三年,日本……必敗。”
“八嘎!狂妄!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佐川太郎臉色漲紅。松本與野村也面色劇變,而伊藤武雄則像是被重錘擊中,死死盯著中西功:“中西君……你本可以在杭城,甚至更早的時候,直接消失。你冒險回來……就只是為了確認中途島大捷的真假?”
中西功迎著他的目光,緩緩地點了點頭,“有些事,比個人的安危更重要。搞清楚中途島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才能……安心。”
東京警視廳的松本雄二冷笑打斷:“死到臨頭,還在散布動搖軍心的失敗言論!中西功,你的罪行,又加了一條!”
中西功卻不再看他們,而是將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輕聲自語,又像是在做最后的陳述:“軍國主義的道路,從一開始就是懸崖。那些被你們視為‘勝利’的戰役背后,是無數家庭的破碎,是資源的枯竭,是道義的淪喪……”
松本雄二和野村大作兩人連忙上前堵住中西功的嘴,絕不可以再讓他散播這些反戰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