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市第一看守所,B區監道。
這里常年見不到陽光,空氣里多少混雜著發霉的稻草味,還有消毒水的味道。
頭頂那盞日光燈款式老舊,電流聲滋滋作響,像是數只蒼蠅在耳膜邊振翅。
“噠、噠、噠。”
皮鞋叩擊水泥地面的聲音,在死寂的回廊里顯得格外清脆。
所長領著一隊人走在最前面,與平日里的威嚴巡視不同,此刻正掛著討好的笑,不住地回頭引路。
“林少,呂少,這邊請。”
“小心臺階,這破地方有些年頭了,潮氣重。”
林楠走在中間,神色閑適。
他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停下來,眉頭微蹙:“這味道確實不怎么樣,就像是把爛掉的橘子皮,和過期的咸魚扔在密封罐里發酵了一年似的。”
旁邊的呂曉橫立刻接話,嘿嘿笑道:“林少形容得貼切!不過嘛,這種地方才適合那種硬骨頭待著,也不知道咱們這位老熟人現在過得怎么樣。”
所長賠著笑,心底還在被那通電話震撼著。
想到那個名字,他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愣是不敢擦一下。
“到了,就是這兒。”
所長在一扇厚重的鐵門前停下,指了指旁邊的一號審訊室。
透過那扇只有巴掌大的防彈玻璃窗,林楠微微瞇起眼,向里望去。
房間很小,四面墻壁包裹著厚厚的軟包,正中央只有一張焊死在地上的鐵椅子。
一個穿著灰色囚服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那人低垂著頭,雙手被銬在桌板上,雙腳也被腳鐐鎖住。
聽到門外的動靜,他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像是一只受驚的老鼠。
林楠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這就是那個叱咤風云的龔董事長?”
“嘖嘖,才半個月不見,怎么變成這副德行了?”
呂曉橫湊過來瞧了一眼,也是一臉夸張的驚訝:“嚯!這老小子頭發全白了?要不是那雙招風耳,我還真不敢認!當初他在酒會上端著紅酒杯指點江山那股勁兒哪去了?”
窗內的那個人,正是曾經的大夏芯片行業巨頭,夏芯集團的前董事長,龔天明。
短短半個月。
那個意氣風發、滿面紅光,享受幾百億國家補貼把國產芯片搞得風生水起的前商業大鱷,如今就像是一截干枯的朽木。
原本烏黑的頭發此刻已是一片霜白,亂糟糟地頂在頭上。
臉頰深陷,顴骨高聳,那雙曾經精明算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渾濁和呆滯。
為了給弟弟報仇,他欺壓趙姓軍人遺屬,因此無意間撥弄了蘇誠的逆鱗。
后來更是遭受對方雷霆一擊,如今不僅被剝奪自由和財富,更是被徹底摧毀了精氣神,形同槁木。
“行了,開門吧。”
林楠收回目光,淡淡吩咐道。
“哎,好的!”
所長手忙腳亂地掏出鑰匙,插進鎖孔,“咔嚓”一聲,沉重的鐵門緩緩滑開。
隨著幾人走進審訊室,一股更加濃郁的酸臭味撲面而來。
龔天明聽到腳步聲,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他的視線沒有焦距,先是在所長那身制服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機械地轉向旁邊的兩個年輕人。
那一瞬間。
時間仿佛凝固了。
龔天明渾濁的眼珠子猛地一顫,像是生了銹的齒輪突然被注入了潤滑油,開始瘋狂轉動。
他認出來了!
那是林楠!
那是他曾經的靠山之一,現任港島林家家主!
“林……林少?!”
龔天明的聲音沙啞破碎,像是兩塊砂紙在用力摩擦。
下一秒,他整個人像是觸電一般,瘋狂地掙扎起來。
沉重的鐵椅子被他帶得“哐哐”作響,手銬和腳鐐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林少!是你嗎林少!”
“救我!救我啊!”
龔天明那張枯槁的臉上瞬間涌現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紅,涕淚橫流,整個人就像是一條看見主人的落水狗,拼命想要撲過去舔。
“我是冤枉的!我是被蘇誠那個小雜種陷害的!”
“只要您救我出去,我什么都聽您的!我在海外還有賬戶,還有錢!我都給您!全都給您!”
所長嚇了一跳,生怕這瘋子傷到貴客,連忙就要上前呵斥。
林楠卻輕輕抬起手,制止了所長的動作。
他轉過頭,目光平靜地看著所長,沒有說話。
所長是個聰明人,瞬間秒懂。
“那個……林少,呂少,你們聊。”
所長指了指墻角的監控探頭,“這玩意兒剛才壞了,正在檢修,我還要去盯著維修工,這里就……交給二位了。”
“嗯,去吧。”
林楠淡淡點頭,“把門帶上,我不喜歡被人打擾。”
“明白!明白!”
所長帶著管教退了出去,順手將那扇鐵門緊緊關上。
“咔噠。”
落鎖的聲音響起。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三個人。
……
林楠并沒有急著說話。
他慢條斯理地走到審訊桌前,也不嫌臟,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呂曉橫則像個忠實的保鏢,抱著雙臂靠在門邊,一臉戲謔地看著眼前這出好戲。
“龔董,好久不見啊。”
林楠從懷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在桌面上輕輕頓了頓。
“啪。”
火苗竄起,映亮了他那張英俊卻陰鷙的臉。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煙霧直接吐在了龔天明的臉上。
“咳咳咳!咳咳!”
龔天明被嗆得劇烈咳嗽,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拼命點頭,像搗蒜一樣:“是是是!好久不見!林少,您是來救我的對不對?我就知道,您不會不管我的!”
“我知道很多秘密!關于蘇誠爺爺的,關于一個大人物的!”
“只要您能把我弄出去,哪怕是保外就醫也行!我不想死在這里,那個蘇誠……他太狠了!他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龔天明越說越激動,眼球突出,血絲密布。
這半個月的牢獄生活,對他這種養尊處優的人來說,簡直比地獄還要可怕。
每天晚上一閉眼,他就能看到蘇誠那張冷漠的臉,以及那個把自已送進來的鐵證如山的U盤。
恐懼,早已吞噬了他的理智。
林楠看著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男人,眼神里沒有半點憐憫,只有濃濃的厭惡。
“秘密?”
林楠嗤笑一聲,修長的手指夾著香煙,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龔天明,都到這份上了,你還想拿那些所謂的‘秘密’來忽悠我?”
“你那點底細,真以為我不知道?”
林楠身體前傾,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龔天明的心窩。
“你所謂的秘密,不就是想說你手里握著某些大人物的把柄么?”
龔天明一愣,嘴唇哆嗦著:“我……我真的知道!我有證據!就在……”
“閉嘴吧。”
林楠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你要是真有那種級別的證據,你早就死在看守所的廁所里了,還能活蹦亂跳地撐到現在?”
“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你之所以還能喘氣,還能在這里跟我廢話,恰恰是因為你手里其實什么都沒有。”
林楠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龔天明,聲音里充滿了嘲弄。
“你不過就是一個打著愛國旗號,騙取國家補貼的商業騙子。”
“你所謂的芯片,是從國外買來打磨掉商標的劣質貨;你所謂的研發團隊,是一群只會在PPT上造假的酒囊飯袋。”
“你這種貨色,也就靠著胡編亂造吸引人注意罷了,還敢妄言掌握了核心機密?”
林楠每說一句,龔天明的臉色就慘白一分。
說到最后,龔天明整個人癱軟在鐵椅子上,眼神里的光彩徹底熄滅。
被戳穿了。
最后一點保命的底牌,被林楠無情地撕碎了。
是啊。
他若是真有通天的手段,真有牽制高層的把柄,又怎么會被蘇誠輕而易舉地送進監獄?
“……”
龔天明喃喃自語,淚水混雜著鼻涕流了下來,“全完了……林少既然不信我,那是來送我上路的嗎?”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既然沒有利用價值,像林楠這種狠人,肯定是為了滅口而來。
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香煙燃燒的滋滋聲。
過了良久。
“誰說我要殺你了?”
林楠的聲音突然變得溫和起來,甚至帶上了一絲笑意。
龔天明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楠。
只見林楠慢悠悠地將煙頭按滅在桌面上,那個黑色的焦痕,就像是一個丑陋的傷疤。
“殺你,臟了我的手。”
林楠拍了拍手上的煙灰,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神玩味。
“雖然你是個廢物,是個騙子。”
“但廢物也有廢物的用法,垃圾也有回收的價值。”
“只要你肯聽話,我不但保你不死,還能給你一條生路。”
聽到“生路”二字,龔天明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原本灰暗的眸子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我聽話!我聽話!”
“林少您說!只要能讓我活命,殺人放火我都干!”
龔天明拼命把臉貼在桌面上,以此來表達自已的臣服。
林楠笑了。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呂曉橫,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就是他們要的效果。
一條被徹底打斷了脊梁,為了活命可以瘋狂撕咬一切的瘋狗。
“很好。”
林楠身體前傾,湊到龔天明的耳邊,聲音低沉而充滿誘惑。
“其實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
“你不是恨蘇誠嗎?是他把你從云端踹下來的,是他讓你變得一無所有,對吧?”
龔天明咬著牙,眼中迸射出刻骨的仇恨:“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那個小畜生,毀了我的一切!”
“那就好。”
林楠滿意地點了點頭,“我要你做的,就是咬死他。”
“過幾天,我會安排律師把你弄出去,名義是保外就醫。但這只是第一步。”
“出來之后,我要你實名舉報。”
龔天明一愣:“舉報?舉報誰?蘇誠?”
“對。”
林楠的眼神陰毒。
“但不是舉報他抓你這件事,你這破事鐵證如山,翻不了案。”
“我要你舉報他涉及另外一件事……”
“……”
五分鐘后。
龔天明聽完,目瞪口呆。
這……這是要把蘇誠往死里毀啊!
雖然這些都是無中生有,但只要他這個當事人一口咬定,再加上林家在背后做輿論推手……
蘇誠那就是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這招……太毒了!
“怎么?不敢?”林楠冷冷地看著他。
“敢!怎么不敢!”
龔天明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快意。
反正他已經這樣了,還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只要能拉那個該死的蘇誠下水,只要能報仇,別說是造謠,就是讓他去當人肉炸彈他也干!
“只要林少您能兌現承諾,送我去東南亞!”龔天明嘶吼道。
“放心。”
林楠站起身,“只要這件事辦得漂亮,不僅是你,還有你那個弟弟龔華東。”
“我會給你們安排新的身份,新的護照。”
“到時候,天高海闊,足夠你們兄弟倆逍遙快活。”
說完,林楠不再多看龔天明一眼,轉身向門口走去。
“那個……”
就在林楠即將踏出房門的時候,龔天明突然顫聲問道:
“林少,蘇誠他……他在軍方好像有點背景,如果軍方死保他怎么辦?”
林楠腳步一頓。
他沒有回頭,只是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軍方?”
“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知道了。”
“總之,有一張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大網,正張著大嘴,等著把他連皮帶骨吞下去。”
“你就做好你這顆棋子的本分,等著看戲吧。”
“哐當!”
鐵門重重關上。
龔天明那張扭曲的臉,重新陷入黑暗里。
走廊外。
呂曉橫快步跟上林楠,壓低聲音問道:“林少,真要把那兩兄弟送去東南亞?那可是咱們的污點證人,萬一以后……”
林楠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呂曉橫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白癡。
“送?”
“當然要送。”
林楠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仔細擦拭著剛才碰過椅子的手指。
“不過,不是送去享福。”
他將手帕隨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嘴角微斜。
“東南亞那邊的‘豬仔’最近缺口很大。”
“那種曾經身價百億、細皮嫩肉的前董事長,到了那邊的園區,可是搶手貨。”
“榨干了價值,還能拆了賣零件。”
“這就是廢物利用的最高境界,懂了嗎?”
呂曉橫愣了一下,隨即感到一股滲人的陰寒。
他看著面前這個笑得一臉溫和的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狠,太狠了!
難怪老頭子說,跟著他可以多學一點。
“林少,我們接下來去哪?”
“時間還早,不如去現場,看看蘇誠的比賽?這種機會,以后可沒有了。”
林楠陰惻惻的笑了句。
(今日4000余字,盼大大們繼續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