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市第三人民醫(yī)院。
剛踏進(jìn)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三道年輕的身影在走廊里狂奔。
神經(jīng)外科,十五樓,208病房。
蘇誠一把推開虛掩的病房門。
最外側(cè)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
王大力和陳浩的腳步,瞬間釘在了門口。
是趙師娘。
她靜靜地躺在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
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幾縷花白的頭發(fā)被血漬黏在臉頰旁。
床單上,她換下的那件藍(lán)色布衣上,都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
她的臉色蠟黃,毫無血色。
左眼高高地腫起,眼眶周圍是一圈觸目驚心的青紫色,眼皮貼著眼皮,幾乎瞇成了一條縫。
她像是聽到了動靜,用另一只眼睛,艱難地朝門口看來。
看到蘇誠三人的那一刻,她布滿哀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
“是……是你們?。俊?/p>
她的聲音,虛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
“國防科大的小伙子們……”
她扯動嘴角,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
但下一刻,卻又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阿姨……阿姨這是不小心摔傷了,要休息段時間,可能……最近沒法給你們做臭豆腐了。”
她一邊說,一邊掙扎著想坐起來,想挪動上半身靠到枕頭上。
可她只是稍微一動,就痛得悶哼一聲,虛弱地又躺了回去。
“阿姨,您別動!”
陳浩一個箭步?jīng)_上去,連連擺手,“您就這樣躺著,別動!”
王大力跟在后面,他死死咬著牙,眼眶通紅。
他看著趙師娘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聲音都在發(fā)抖。
“阿姨,您別騙我們了!”
“這傷……像是摔出來的嗎?”
王大力的胸膛劇烈起伏,他往前站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說道:“您別忘了,我們是國防科技大學(xué)的新生!到了明天,我們就是正式軍人了!”
“您說!是不是昨天那兩個平頭黑衣服的同伙,帶人回來把您打傷了?”
蘇誠一言不發(fā)。
他只是站在病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他的沉默,比王大力的質(zhì)問,更具壓迫感。
聽到這個問題,趙師娘那張蠟黃的臉上,更顯凄涼。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擺了擺頭。
那雙完好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恐懼和哀求。
“孩子們……阿姨謝謝你們?!?/p>
“但是……你們聽阿姨一句話,不要再管這件事了,千萬不要趟這渾水?!?/p>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回去好好讀書,好好訓(xùn)練……阿姨沒事……”
說完,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頭側(cè)了過去,用后腦勺對著三人。
拒絕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
病房的門被輕輕帶上。
走廊里,三個人沉默著。
那股壓抑的怒火,在每個人的胸中燃燒。
“怎么辦?”王大力一拳砸在墻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趙師娘不肯說,我們怎么幫她?”
“那環(huán)衛(wèi)大爺不是都說了嗎!”
陳浩扶了扶眼鏡,鏡片下的眼睛里全是怒火,“就是那劉記餐飲集團(tuán)的人干的!”
“我估計,他們是昨天找咱們尋仇沒找到,就把氣全都撒在趙師……師娘身上了!”
“他媽的!”王大力氣得來回踱步,“這傷,是趙師娘替我們受的!老子忍不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后,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始終沉默的蘇誠身上。
來醫(yī)院的路上,他們已經(jīng)冷靜了些許。
昨天晚上,他們兩個在被窩里,用手機(jī)把這位神奇室友的資料,翻了個底朝天。
護(hù)國英靈之后。
他們看著論壇上講述蘇誠經(jīng)歷過的那些壓迫與反抗,最后都忍不住在被子里躲著哭,直到后半夜才睡著。
在他們心里,蘇誠早已不是一個普通的室友。
“蘇誠,你說,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王大力紅著眼睛問。
“要不,我們現(xiàn)在就殺上門去!把他們那個什么破劉記餐飲集團(tuán),全都給他們打趴下!”
蘇誠搖了搖頭。
“然后呢?”
他平靜地反問。
“打完之后呢?你們就等著被學(xué)校開除,灰溜溜地滾回老家?”
“然后,趙師娘只要還住在長水市,就免不了被他們堵住,再挨一頓毒打?就像今天,我們看到的這樣?”
王大力和陳浩的話語,瞬間卡在了喉嚨里。
是啊。
然后呢?
他們可以憑著一腔熱血去打一架,可后果呢?
自已被開除是小事。
可趙師娘呢?
他們一走,誰來保護(hù)她?
劉記那群人,只會把這筆賬,變本加厲地算在那個無辜的女人頭上。
兩人狠狠地嘆了口氣,所有的沖動和憤怒,都化作了無力。
“那……那到底該怎么辦啊……”
“明天,先跟學(xué)校上報這件事?!碧K誠終于開口。
陳浩的眼睛猛地一亮!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
“咱們可是軍校!趙老師生前也是學(xué)校的專家,肯定有很多關(guān)系好的同事和領(lǐng)導(dǎo)!他們要是知道趙師娘被打成這樣,肯定不會不管的!”
“說不定,明天學(xué)校會直接出面,帶人去掀了那個劉記餐飲集團(tuán)!”
王大力的臉上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蘇誠,不愧是你!腦子就是比我們好使!”
想到這里,壓在倆人心頭的巨石,總算挪開了一些。
他們決定立刻返校,明天一早在軍訓(xùn)正式開始前,就去向校領(lǐng)導(dǎo)匯報。
……
剛走出醫(yī)院大門,蘇誠忽然停下腳步,伸手摸了摸口袋。
“我的學(xué)生卡掉了?!?/p>
“掉哪了?”陳浩問道,“是剛才跑來醫(yī)院的路上,還是在趙師娘的病房里?”
蘇誠搖了搖頭。
“你們倆先回去吧,我回病房找找看。”
“要是找不到就算了,明天抽個時間去補(bǔ)辦?!?/p>
王大力和陳浩點了點頭,覺得這安排沒毛病。
“行,那你快點,我們先回去了?!?/p>
兩人囑咐了幾句,便轉(zhuǎn)身先走了。
蘇誠看著他們走遠(yuǎn),這才轉(zhuǎn)身,重新走回醫(yī)院。
他一邊回憶著學(xué)生卡可能遺落的位置,一邊再次坐上通往十五樓的電梯。
神經(jīng)外科病區(qū),208病房。
蘇誠剛走出電梯,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壓抑著的,凄慘的哭聲從門縫里傳出來。
他腳步一頓,悄無聲息地靠近。
透過門上那塊小小的玻璃窗,他看到了病房里的情景。
趙師娘背對著門口,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手機(jī)。
她癡癡的望著那名為“老公”、“兒子”的通訊錄名片,眼淚淌個不停。
女人的眼淚,止不住的簌簌落下,很快就將身前的被單打濕了一大片。
“老趙……兒子……你們怎么這么狠心啊……”
“就這么拋下我一個人,留在這個鬼地方……”
她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無助,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扎在蘇誠心上。
“你們說話啊……你們倒是說句話啊……”
“我撐不住了……我真的撐不住了……”
“我只想過過生活擺個攤……他們就一直趕我,不讓我活!
我那改造的三輪車攤子,給被他們給砸壞了,那是我最后一點念想……”
“我疼……渾身都疼……可心更疼啊……”
“老趙……求求你,今晚你帶我走吧!
兒子,你來帶媽媽走吧,媽媽實在活的太累太累了……”
蘇誠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門外,聽著。
那悲愴至極的哭訴,一拳一拳,深深敲擊著他的心臟。
良久。
他輕輕聳動了一下鼻子,眼眶發(fā)酸。
他沒有再進(jìn)去。
他轉(zhuǎn)身默默地走進(jìn)電梯,下樓。
走出醫(yī)院,外頭夜色如墨。
蘇誠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劉記餐飲集團(tuán),大學(xué)城分店?!?/p>
開車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司機(jī),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
“小兄弟,這都快十一點了,還過去?。咳思夷沁呍珀P(guān)門了哦。”
司機(jī)很健談,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再說,那地方的東西死貴,還不好吃!全是預(yù)制菜!”
“反倒是以前附近那些路邊攤,好吃得很,可惜啊……都被趕走了……”
蘇誠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忽然開口。
“師傅,長水市對于路邊攤,是有什么特殊規(guī)定嗎?”
“規(guī)定?”司機(jī)嗤笑一聲,猛地一拍方向盤,“有個屁的規(guī)定!”
他像是被點著了火藥桶,破口大罵起來。
“全是那個劉記餐飲集團(tuán)搞的鬼!他們簡直不是個東西!”
“仗著自已是市里的納稅大戶,有后臺,又有錢,居然打著什么‘整治市容市貌’的狗屁口號,把大學(xué)城周圍的攤販全都趕走了!”
“然后,他們劃了一大片地盤,誰都不準(zhǔn)在方圓一公里之內(nèi)搶生意!”
蘇誠的眼神,一點點變冷。
“他們這么霸道,就沒人有意見嗎?”
“意見?肯定有?。 ?/p>
司機(jī)冷哼道,“可有意見有什么用?人家劉記勢力大得很!那些分店的經(jīng)理、員工,好多都是以前道上混的,胳膊上全是紋龍畫鳳的!你不聽話,就是一頓打!誰敢惹?”
“就說那個臭豆腐西施,你知道吧?她愛人是國防科大的老師,犧牲了的那個……”
“趙師娘?”
“對對對!就是姓趙的那個女人!”司機(jī)一聽蘇誠知道,話匣子徹底打開了。
“她以前生意可好了!干凈,味道又正!結(jié)果呢,就被劉記那幫畜生盯上了,不止打過她一兩次!”
“后來,硬生生把人逼到三四條街外的那個十字路口,那群畜生才放過她!”
說到這,司機(jī)趁著紅綠燈,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濃茶。
他透過后視鏡,看著后座這個沉默的年輕人,搖了搖頭。
“我看著吧,這劉記多行不義,哪天說不好,就要踢到鐵板上了!”
蘇誠的目光,冷如冰窖。
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緊成拳,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
他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著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殺意。
“是的?!?/p>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絕對會踢到的!”
“說不定,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