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長水市的天空延續前一天的陰沉。
但體育館內的氣氛卻熱烈依舊,甚至比昨日更加滾燙。
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聲浪,沖擊著體育館的頂棚,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其徹底掀翻。
大夏代表團,在上午迎來了徹底的爆發。
或許是受到昨日蘇誠近乎非人表現的強烈刺激,不少平日里埋頭苦練的軍人學員們,血性終于被徹底點燃。
在上午進行的十五個單項決賽中,這群平均年齡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軍校學員,化作一群真正下山的猛虎,硬生生從各國強手如林的隊伍口中,撕下了整整七塊金牌!
鉛球項目,一名來自陸軍工程大學的壯碩學員,在最后一投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將成績提升了整整一米,逆轉奪金!
障礙越野,一名海軍軍官大學的學員,在全身多處擦傷的情況下,咬牙沖過終點,以零點五秒的優勢險勝!
……
一番爆發下來,七塊金牌幾乎占據了金牌榜的半壁江山!
領獎臺上,激昂的進行曲一遍又一遍地奏響,那面鮮艷的紅色旗幟,始終飄揚在場館的最高處。
然而,當時間來到下午,全場矚目的重頭戲——男子標槍預賽開始時,場內的畫風卻微微一變。
所有的長槍短炮,無論是現場的轉播鏡頭,還是觀眾席上無數的手機,都默契地對準了同一個身影。
那個身穿鮮紅色運動服,昨日在四百米接力賽中完成驚天逆風翻盤的少年。
蘇誠。
他緩緩走上助跑區,與昨日那副龍行虎步、氣吞山河的姿態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神色間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疲憊。
他的腳步有些虛,左邊大腿上纏著厚厚一圈黑色的肌肉效能貼。
無數雙眼睛,帶著期盼、擔憂、好奇,死死地盯著他。
蘇誠不停的深呼吸,胸口起伏的頻率比平時快了不少。
他開始助跑。
速度不慢,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透著一股力不從心的感覺。
交叉步。
投擲!
動作依舊是教科書般的標準,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但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專業運動員和教練,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根標槍離手時,少了一點東西。
少了一股撕裂空氣的爆鳴!少了一往無前的氣勢!
標槍在空中劃出一道還算優美的弧線,隨即槍頭朝下,穩穩地扎在草坪上。
電子報靶器上,數字很快跳出。
“77米32。”
這個成績放在國內選拔上勉強還算一流,但在這種世界級的舞臺上,只能排在第五名。
因為沒有進入前四,所以被淘汰出局,無緣決賽。
蘇誠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懊惱和歉意。
面對沖上來的央視鏡頭,他微微喘息,對著鏡頭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沒能延續昨天的狀態,身體確實有些透支,讓大家失望了。”
這一幕通過信號傳遍了千家萬戶。
出乎意料的是,網絡上并沒有謾罵,反而是一片心疼之聲。
“心疼誠哥!他也是人啊,昨天那400米簡直是在燃燒生命跑,今天能上場就不錯了!”
“別忘記了,決賽里有咱們上屆冠軍在兜底呢!”
“就是!機器還得保養呢,何況是肉體凡胎?蘇誠已經盡力了!”
“好好休息!你已經是我們的英雄了!決賽里請相信大夏的隊友!”
場內,百米高處。
林楠和呂曉橫坐在VIP包廂里,看到了大屏幕上蘇誠被采訪時,露出的那副力竭模樣。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一抹放松。
“看來,這小子也就是個凡人。”
呂曉橫嗤笑一聲,剝了一顆葡萄丟進嘴里,“透支體力之后,也不過如此嘛。”
林楠晃著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盯著點就行,只要他不跑出體育館,這幾天隨他折騰。”
……
賽場通道內。
蘇誠剛避開教練組和學員們的視線,臉上的“疲憊”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一雙眸子,清亮得如同碧潭,哪里有半點透支的樣子?
示敵以弱,是為了金蟬脫殼。
“我去趟洗手間。”
蘇誠跟一名志愿者打了個招呼,轉身拐進了的一條狹長的走廊。
他當然沒有走進洗手間,而是利用一塊巨大的贊助商廣告牌作為掩護,身形一閃,直接鉆進了旁邊的媒體專用通道。
這里人多眼雜,各國記者扛著長槍短炮穿梭其中,是最好的掩護色。
蘇誠腳步極快,目光如鷹隼般在人群中掃視。
他在找人。
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是個穿著米色風衣,扎著馬尾辮的女記者,正拿著話筒在調試設備,一臉認真地跟旁邊的攝像師溝通著什么。
江市電臺,李純純。
蘇誠嘴角微微上揚,快步走了過去。
“老吳,把那個光圈再調大一點,這邊的光線太暗了……”李純純正指著取景器說著,突然感覺面前落下了一道陰影。
她下意識地抬頭。
一張年輕、英俊,帶著幾分剛毅的臉龐,突兀地闖入了她的視線。
“純純姐,好久不見。”蘇誠壓低聲音,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
李純純愣住了。
旁邊的攝像師老吳是個老江湖,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當初抬匾站在軍區伸冤,現如今卻紅得發紫的軍人明星,蘇誠。
他看看蘇誠,又看看自家愣神的美女記者,臉上露出一抹“我懂”的笑容。
“咳,那個,純純啊,我去那邊抽根煙,換個電池,你們年輕人多聊聊哈。”
老吳扛著攝像機,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李純純這才回過神來,那張平日里能言善辯的嘴,此刻竟然有些結巴。
“蘇……蘇誠?”
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卻發現自已竟然需要仰著頭才能看清對方的眼睛。
這讓她有些恍惚。
明明幾天前在江市的那家小面館里,還坐著打過照面。
坐著的時候,都還不覺得有什么不同。
現在等大家都站著一起,才發現這小子像是吃了激素一樣,個頭竄得那叫一個猛,都高出自已一個頭了!
現在的蘇誠,穿著一身利落的國家隊運動服,寸頭精神,肩膀寬闊。
站在那里,那種撲面而來的青春男性的荷爾蒙氣息,比電視上那些涂脂抹粉的陰柔小鮮肉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純純姐?純純姐?”
一只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在!我在聽!”李純純猛地驚醒,臉頰瞬間飛起兩抹紅霞。
她心里暗罵自已沒出息:李純純啊李純純,你可是大他好幾歲的姐姐,發什么花癡呢!
她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假裝生氣地瞪了蘇誠一眼:“找我什么事?”
蘇誠收斂了笑意,目光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四周,身體微微前傾,湊近了一些。
“姐,幫我個忙。”
蘇誠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個人能聽見,“把你單位配的那個衛星電話借我用一下。你也知道,這里信號屏蔽,我有急事。”
兩人的距離極近,李純純甚至能聞到蘇誠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氣息。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就……就這事?”李純純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手忙腳亂地翻開隨身的采訪包,“給你給你!神神秘秘的,該不會是背著教練給女朋友打電話吧?”
她掏出一個黑色的、像是板磚一樣的衛星電話,一把塞進蘇誠懷里:“拿去用!用完記得還我!”
“謝謝姐,改天請你吃面。”
蘇誠接過電話,沖她燦爛一笑,轉身就跑。
李純純有些無語,打個電話而已,至于跑的遠遠的嗎?
還真是談了女朋友?
……
蘇誠并沒有跑遠。
他鉆進了媒體區堆放設備的一個死角,這里四周都是紙箱子,勉強算個稍微安全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嘟……嘟……嘟……”
每一聲等待,都像是敲擊在心頭。
“喂?”
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一道警惕的男聲。
聽到這個聲音,蘇誠緊繃的神經終于松了一絲。
“李叔,是我,蘇誠。”
電話那頭稍有輕松。
“原來是你小子。”
“還沒來得及祝賀你呢,昨天你那400米接力跑的真不錯,我看每家體育新聞里都有把這段剪進去當頭條。”
“等等,李叔!我這情況不對,需要馬上向您匯報!需要您的幫助!”
緊接著,那頭調侃的語氣蕩然無存,立即換上一股凝重和嚴肅的口氣。
“怎么,是出什么事了?”李浩的聲音立刻壓低。
蘇誠沒有任何廢話,語速極快且清晰:“李叔,長話短說,我在長水市遇到了一些情況,林家和呂家您知道么……我感覺他們正在盯著我,更重要的是……”
蘇誠頓了頓,聲音透著森寒:“然后,王擎蒼王叔叔,失聯了!國防科大那邊給出的理由是外出參加南方軍區的訓練和交流,但我感覺不對勁!李光明副校長也很慌,他好像知道什么,但是我和他不熟悉,所以沒法和他去確認詳情……綜合現在的情況,我懷疑王叔叔被敵人控制了!而且,對方的源頭恐怕在我身上,不,在我爺爺身上!”
“什么?!”
電話那頭傳來了椅子推拉的聲音,顯然李浩被震驚得站起來了!
緊接著是一陣沉默。
足足過了十秒鐘。
李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的推測……恐怕是對的。”
“蘇誠,你聽好了。”
李浩似乎在強壓著某種情緒,“不僅是老王,就在前段時間,海軍總部的張司令在家中摔倒突發腦溢血,現在重度昏迷,整個海總已經被封鎖了!”
轟!
蘇誠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張司令……那可是大夏海軍的定海神針!
“腦溢血?這種鬼話誰信?”蘇誠咬著牙,“這也是他們干的?林家和呂家?”
李浩的聲音冰冷,“這張網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還要黑。他們之前敢動老張,現在又敢動老王,說明他們已經瘋了,已經不管不顧,隨時準備孤注一擲!”
“蘇誠,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李浩的語速變得極快,“聽著!你現在還在軍運會期間,好歹有國際媒體盯著,我估計他們暫時不會動你。你一定要沉住氣,不要沖動,不要擅自行動!”
“我會立刻從龍都出發,帶人過去!大概后天就能到長水!”
“在我到之前,你哪怕是裝死,也要給我茍住!明白嗎?!”
蘇誠深吸一口氣,強行讓那股沸騰的怒火冷卻下來。
“明白。”
電話掛斷。
蘇誠的聲音也恢復了冷靜,默默念叨著,“我會等您來,但在那之前……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
與此同時。
千里之外,西北戈壁。
狂風呼嘯,卷起漫天黃沙。
一輛經過改裝的軍用吉普車,像是一頭咆哮的野獸,在荒涼的公路上瘋狂疾馳。
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
駕駛座上,陳沖雙手死死抓著方向盤·。
顛簸的路面在極其精湛的駕駛技術下,硬是被開出了一種神奇的平穩感。
后排。
蘇建國正襟危坐,那一身破舊的拾荒裝束還沒來得及換下,但此刻他身上散發出的沉穩氣息,卻比這戈壁灘上的無人區還要靜默深沉。
他緩緩將手機從耳邊移開,那只布滿老繭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首長?”
陳沖透過后視鏡,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聯系上了嗎?王將軍那邊……”
蘇建國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平復胸膛中那股即將炸裂的殺氣。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
“小王那邊,失聯了。”
“吱——!”
吉普車猛地晃動了一下,顯然是陳沖的手抖了。
“這群王八蛋!動作真夠快的!”
陳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起,“連王校長都不放過?他家可是中立派啊!王家在紅墻里不是還有人嗎?難道連王家也保不住他?”
“保?”
蘇建國發出一聲嗤笑,那是對人性最深刻的嘲諷。
“如果是往日的派系爭斗,王家那個老狐貍自然會出手保自家小兒子。”
“但這一次……”
蘇建國轉頭,看向窗外那無盡的荒涼戈壁,眼神幽深如淵。
“這是國運之爭,是內奸的亡命一搏!對方既然敢動手,就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
“在這種時候,只要利益足夠大,或者威脅足夠深,別說是小王……”
蘇建國頓了頓,語氣森然:“就算是王家,那些已經踏入深淵的家伙,會顧忌?”
車廂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發動機瀕臨極限的轟鳴聲。
陳沖不再說話,只是眼神更加堅定,他猛地一腳將油門轟到底,儀表盤上的指針瞬間打到了紅區!
“坐穩了,首長!”
陳沖低吼一聲,“不管他們布了多大的網,咱們……這就去給它撕個粉碎!”
蘇建國沒有回應。
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前方。
長水市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孫子。
也有那群躲在陰溝里的老鼠。
“老張啊,小王……”
蘇建國摩挲著腰間那把已經有些褪色的配槍,低聲喃喃。
“你們給我撐住了。”
“老子這就回來……把這渾濁的天,給炸出一片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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