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越來越大。
不是那種纏綿的江南煙雨,而是像是有人站在高處,嘩啦啦的往下潑。
體育館內的歡呼聲漸漸歇了。
散場了。
蘇誠站在通道口,脖子上的金牌早已被雨水打濕,此時貼在皮膚上,冷冷的得像一塊冰。
十幾個志愿者還在收拾場地,臉上掛著下班的疲憊。
“蘇誠!好樣的!”
路過的觀眾席上,一個年輕的父親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正準備退場。
那男人沒打傘,把外套撐在頭頂護著懷里的娃,經過通道時特意停下來,沖著蘇誠喊了一嗓子。
那小女孩手里捏著面小旗,臉蛋紅撲撲的,沖著蘇誠咧嘴笑,露出一排細碎的小乳牙。
“哥哥,棒!”
聲音脆生生的,像雨里的風鈴。
蘇誠看著那張稚嫩的臉,嘴角扯動了一下。
他想笑,但此時境遇危急,心情跌到谷底,擠出來的表情大概比哭還難看。
他點了點頭,算是致意。
那對父女轉身鉆進了雨幕里,去奔赴他們平凡而溫馨的晚飯。
蘇誠收回目光。
溫馨,那是別人的。
現在的他,就像是被剝光了扔在冰原上的孤狼,四周全是端著獵槍的獵人。
林楠剛才那個眼神,還有那句“人容易丟”,比刺扎進肉里還難受。
“集合了!大巴車要走了!”
不遠處,隊里的哨聲響了。
蘇誠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還沒完,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一個轉身,沒往大巴車方向走,蘇誠趁著隊干部在點名、三五個人去放水的空檔,身形一貓鉆進了旁邊的綠化帶。
雨大,視線模糊,沒人注意一道黑影竄向了東邊的媒體區。
……
媒體區,現場只剩下一片狼藉。
大部分記者都撤了,只剩下幾個實習生在收拾線纜。
蘇誠的心涼了半截。
他在找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扎著馬尾、總是風風火火的李純純。
沒看到人,只有一堆空蕩蕩的折疊椅。
“哎?這不蘇誠嘛?”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
蘇誠猛地回頭。
角落里,一個穿著多袋攝影馬甲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嘴里叼著半截沒點燃的煙,手里擺弄著一臺攝像機。
江市電視臺,攝影師老吳。
蘇誠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他幾步沖過去,帶起一地泥水。
“吳叔!”
老吳嚇了一跳,手里的鏡頭蓋差點掉了。
他抬起頭,那張滿是胡茬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喲,大冠軍?怎么弄得跟落湯雞似的?找純純吶?”
蘇誠急促地點頭,視線在老吳周圍掃視:“純純姐呢?”
“她要趕稿子,先回去了。”
老吳把那截煙屁股夾在耳朵后面,嘿嘿一笑:“大夏這次成績又是好到爆!光你小子這幾天就拿了三塊金牌,臺里催命似的要稿子,純純這會應該剛到酒店,要閉關寫稿呢,這不,留我這老骨頭在這收尾。”
蘇誠的心沉了一下,但還沒死絕。
他一把抓住老吳的胳膊,力道大得讓老吳齜牙咧嘴。
“吳叔,把你電話借我用一下!我有急事!十萬火急!”
老吳愣住了。
他看著蘇誠。
這小子的眼神不對勁。
驚恐?
焦躁?
那不是一個剛剛享受鮮花掌聲的冠軍該有的眼神。
“拿著。”
老吳沒廢話,也沒問為什么,直接從兜里掏出一個屏幕碎了一角的舊手機,解鎖遞了過去。
“謝了!”
蘇誠接過手機,手指有些發抖。
他背過身,躲著雨,迅速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李浩的私人加密線。
“嘟……嘟……嘟……”
沒人接。
蘇誠咬著牙,掛斷,重撥。
還是沒人接。
再一次。
依舊是死寂。
他不信邪。
他又撥通了錢老的紅色專線。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機械的女聲,冰冷得沒有任何感情。
蘇誠感覺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最后,他還撥了海軍林毅,還有舅舅的號碼。
“嘟……嘟……嘟……”
全斷了。
蘇誠緩緩放下手機。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慘白的臉。
一張巨大的網,已經開始合攏,把他罩得嚴嚴實實。
沒有援兵。
也沒有后路。
那些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靠山——監察部的鐵腕、空軍的威懾、海軍的重炮,在這一刻,仿佛統統失效了。
蘇誠呆呆地站著,任由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脖子里。
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像是潮水一樣把他淹沒。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嗎?
這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家族,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嗎?
“怎么了?”
一只粗糙的大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吳不知什么時候站了起來,把那截煙屁股重新叼在嘴里,也沒點火,就那么干嘬著。
他看著蘇誠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眉頭皺成了“川”字。
“電話沒打通?”
蘇誠沒說話,只是木然地把手機遞回去。
老吳接過手機,揣進兜里,卻沒有走開。
他歪著頭,打量著蘇誠。
“是不是出事了?”
老吳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股子江湖氣,“受欺負了?”
蘇誠張了張嘴,想說沒事,但嗓子眼發干,發不出聲。
“別跟叔裝。”
老吳撇了撇嘴,那是看透世事的通透,“你這表情叔見過。半年前,在江市那條通往季山空軍基地的路面上,你就是這副表情。”
蘇誠猛地一震。
老吳嘆了口氣,伸手幫蘇誠把領子立起來,擋住灌進去的風。
“那時候,咱們剛開直播曝光你的遭遇,你那會被柳家那個小兔崽子欺負,對方還買通水軍,全網都在罵你。”
“當時我就跟純純說,這孩子眼里有光,咱們一定要堅持!”
老吳從兜里摸出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了煙,深吸一口,吐出一團青灰色的煙霧。
“蘇誠啊。”
老吳看著煙霧在雨里消散,“咱們是江市出來的,江市那是啥地方?碼頭文化!咱們窮人的骨頭,那是石頭縫里長出來的,硬著呢!”
“不管遇到了啥事,哪怕是天王老子要搞你。”
老吳伸出那只常年扛攝像機、滿是老繭的手,用力在蘇誠胸口錘了一下。
“只要咱們這口氣還在,這脊梁骨就不能彎!”
“受了委屈就跟叔說,叔雖然只是個拍片子的,沒權沒勢,但咱們那幾根窮骨頭,還是有幾根的!”
轟!
蘇誠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那股一直壓在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恐懼和焦慮,在老吳這幾句粗糙的大白話里,竟然奇跡般地裂開了一道縫。
半年前……
是啊,半年前,他蘇誠有什么?
沒爹沒娘,沒權沒勢,被豪門少爺踩在腳底,被全網網暴。
那時候的他,比現在更絕望,比現在更無助。
但他怕過嗎?
沒有!
他靠著一股子狠勁,靠著異世靈魂融合后帶來的不屈,硬是一步步爬了上來!
現在呢?
他有遠超普通人的強悍身體,有逐漸精通的特種技能,有異世那份生死線上磨礪出的殺人技!
他比半年前強了百倍、千倍!
可為什么,當那些所謂的親人和靠山一消失,他就慌了?
就因為對方是頂級家族?
蘇誠看著老吳那張寫滿關切的臉,突然覺得自已很可笑。
真的可笑。
他一直在等風來,等雨停,等別人給他撐傘。
卻忘了,他自已本來就是要在暴風雨里殺出一條血路的狼!
林楠?呂家?
既然你們把裁判都撤了,把規則都撕了。
那好。
那就別怪老子不講武德。
蘇誠的鼻頭一酸,眼眶有些發熱。
“沒事,吳叔。”
蘇誠開口了,聲音雖然還有些啞,但已經心態逐漸穩定下來,“就是突然想家了,想錢爺爺,想純純姐,還有您這些幫過我的人。”
“放心吧,吳叔。”
蘇誠看著老吳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都會好好的。”
“那些想看我們笑話的人……”
蘇誠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猩紅的血色,“他們會哭得很有節奏。”
老吳愣了一下。
他感覺眼前的蘇誠變了。
剛才還是個無助的孩子,這一眨眼,怎么感覺像是一把剛出鞘的軍刺?
那股子寒氣,逼得他連煙都忘了抽。
“哈……哈哈!”
老吳干笑了兩聲,長舒了一口氣,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狠狠碾滅,“這就對了嘛!這大夏的天,只要咱們自已不趴下,它就塌不了!”
“行了,趕緊歸隊去!別讓教練罵娘。”
老吳揮了揮手,“明天的比賽,叔扛著這幾十斤的大家伙,還有你純純姐,都來給你站臺!”
“好。”
蘇誠沒再多說,轉身沖進了雨里。
這一次,他的背挺得筆直!
(今日兩章,盼大大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