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那句“我媳婦接了!”像顆炸雷,震得勝利鎮政府小院瞬間死寂。
孫鄉長和他身后幾個老農,臉上溝壑縱橫的絕望還沒來得及褪去。
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應承砸懵了。
他們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唇哆嗦著,仿佛沒聽清,又像是怕聽錯了空歡喜一場。
吳志超更是驚得嘴巴微張,臉上那點推諉成功的算計僵住了。
隨即浮起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心里飛快盤算:這爛石坡是出了名的鬼見愁,四五年扯不清的爛賬。
陳光陽這混不吝的玩意兒,接它干什么?
替媳婦擋槍也沒這么擋的!他下意識看向夏紅軍。
夏紅軍眉頭擰成了疙瘩,剛想開口勸阻這明顯是意氣用事的決定。
沈知霜也猛地扭頭看向自家男人,清澈的眼底滿是驚愕和擔憂。
她剛上任,這爛攤子棘手無比,她不怕難。
但光陽這突然出頭攬下,萬一……她剛想扯他袖子低聲詢問。
陳光陽卻已經往前踏了一步,那股子平日里蘊藏在沉穩下的、如同頭狼巡視領地般的銳氣此刻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他目光掃過孫鄉長幾人焦黃枯槁的臉,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篤定,瞬間壓住了院子里所有的嘈雜:
“孫鄉長,爛石坡那地方,我熟。”
他頓了頓,迎著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腦中飛快掠過上一世模糊的記憶碎片。
那片被所有人唾棄的爛石坡,后來被探測出五個品質極佳的天然泉眼。
某著名山泉水廠的水源地就設在那里!
更妙的是,那貧瘠的、石頭縫里都存不住水的薄土,恰恰是頂級釀酒葡萄赤霞珠和霞多麗的最愛!
后世國內頂級的葡萄酒莊就在附近建了基地,釀出的酒拿過國際金獎!
這哪是什么爛石頭坡?
這他媽是蒙塵的金疙瘩!是老天爺追著喂飯的聚寶盆!
念頭電轉,陳光陽的眼神更亮,透著一股獵人鎖定終極獵物的精光。
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白牙,帶著點混不吝的野性,對孫鄉長說:
“那破地方,種苞米麥子白瞎,栽松樹楊樹也活不了幾棵。
但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它有它的活法!”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點了點孫鄉長手里那份卷了邊的合同:“你們那承包款,一萬二,對吧?
五年了,利滾利,鎮上窮,老百姓更窮,再耗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他目光轉向臉色變幻不定的吳志超,又掃過院子里那些豎著耳朵、神色各異的鎮干部,最后落回夏紅軍臉上,聲音斬釘截鐵:
“這錢,我陳光陽出了!”
“什么?!”
“光陽哥?!”
“陳…陳同志?!”
幾道驚呼同時響起。
沈知霜倒吸一口冷氣,手下意識攥緊了陳光陽的胳膊。
一萬二!這可不是小數目!
家里錢是多,可酒廠剛投進去十八萬,正是周轉吃緊的時候!
硫磺皂廠、蘑菇洞、貨站…哪一處不要錢?
他瘋了嗎?就為了給我解圍?
夏紅軍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沉聲道:“光陽!你冷靜點!這不是逞義氣的時候!
那是一萬兩千塊!那爛石坡什么情況,老孫說得還不夠明白嗎?石頭蛋子,兔子不拉屎!你投錢進去打水漂啊?”
他急得額頭青筋都跳了兩下,是真怕陳光陽一時沖動把家底都砸進這無底洞。
他太清楚陳光陽兩口子是怎么一分一厘攢下這份家業的了,披星戴月,多少次身上帶傷棉襖染血!
吳志超也從震驚中回過神,眼神復雜地看著陳光陽。
他既希望這燙手山芋趕緊丟出去,又覺得陳光陽這舉動簡直匪夷所思。
他干咳一聲,試圖緩和氣氛:“光陽兄弟,夏書記說得在理啊。那地方……唉,確實難搞。
你有這份心,替鎮上分憂,老哥我感激!可這錢……不是小數目,你可得想清楚,別為了…咳…一時之氣。”
話里話外,暗示陳光陽是為了給沈知霜撐腰。
陳光陽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那股子“老子心里有數”的篤定勁兒,讓熟悉他的二埋汰、三狗子幾人心里莫名一安。
光陽哥這表情,跟上回在砂石廠發現狗頭金、拍板買酒廠時一模一樣!
“夏書記,吳書記,你們的好意,我陳光陽心領了。”
陳光陽聲音沉穩,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沈知霜寫滿擔憂的臉上,他反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傳遞著無聲的安撫和力量。
“但我陳光陽做事,從不打沒把握的仗。那爛石坡,在你們眼里是石頭蛋子,在我眼里,它值這個價!我有我的盤算。”
他轉向已經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要站不穩的孫鄉長:“孫鄉長,錢,我按當初的承包款數,一萬二,現錢!一次付清!
就當是我陳光陽個人,從你們向陽鄉手里,把爛石坡那一片,連同上面所有酸棗棵子、石頭蛋子,全包了!承包期……就按你們原合同剩下的十五年再加上四十年,我單獨給你們加兩萬!
咋樣?錢拿到手,你們鄉該買種子買種子,該備化肥備化肥,別耽誤了開春!”
“噗通!”
孫鄉長身后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農,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他仰著臉,渾濁的老淚順著深刻的皺紋滾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五年了!像座大山一樣壓在心頭、讓全鄉人喘不過氣的債,就這么……
解決了?還是現錢!
一次付清!還多了兩萬!
“陳…陳同志!恩人吶!”孫鄉長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也想往下跪,被眼疾手快的二埋汰一把架住。
“使不得!孫鄉長,使不得!”
二埋汰大聲道,心里對光陽哥的佩服又竄高了一大截。
三狗子也趕緊去扶起那個老農。
院子里一片嘩然!
那些原本抱著看新官笑話心態的鎮干部們,此刻全都傻了眼。
他們看著陳光陽那張棱角分明、帶著風霜卻異常堅毅的臉,看著他輕描淡寫就拍板拿出一萬二買下公認的廢地。
那股子財大氣粗又透著深不可測的“尿性”勁兒,瞬間征服了所有人!
“我的老天爺……真拿啊?三萬二現錢?”
“陳光陽?就是靠山屯那個?買酒廠那個?果然名不虛傳!”
“沈副鎮長這男人……太他娘的尿性了!”
“聽見沒?人家說了,那破地兒在人家眼里值錢!肯定有咱們不知道的門道!”
“嘖嘖,這手筆……難怪人家能發家!”
竊竊私語像風一樣刮過小院,看向陳光陽和沈知霜的目光徹底變了。
充滿了震驚、佩服,甚至帶著點敬畏。
吳志超臉上的復雜也化作了實實在在的驚嘆,他用力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聲音洪亮,帶著由衷的感慨:
“尿性!光陽兄弟!真他娘的尿性!老哥我服了!心服口服!這魄力,這擔當,整個東風縣,你獨一份!”
夏紅軍看著陳光陽平靜卻無比堅定的眼神,又看看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的孫鄉長幾人。
到嘴邊的勸阻最終化作一聲長嘆,隨即是釋然和隱隱的期待。
他太了解陳光陽了,這小子看著混不吝,實則心思縝密,眼光毒辣得嚇人。
從砂石廠讓地。
到果斷拿下酒廠,哪一次不是看似冒險實則穩賺?
他既然敢接,還肯出這個“冤枉錢”,那爛石坡……恐怕真被他看出了別人看不透的價值!
這小子,總能給人驚喜!
他搖搖頭,苦笑一聲,也學著吳志超拍了拍陳光陽的肩膀。
語氣帶著點無奈又透著信任:“行!你小子!心里有數就行!這事兒……我信你!不過手續得辦利索,別留尾巴。”
沈知霜懸著的心,在陳光陽捏她手心的那一刻,就莫名落回了實處。
此刻聽著夏紅軍的話,看著丈夫在眾人矚目下那份沉穩如山、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度。
她眼底的擔憂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和全然的信任。
她挺直了腰背,站在陳光陽身邊,仿佛也有了無窮的底氣。
她轉向孫鄉長,聲音清晰而沉穩,恢復了那個干練的沈主任、沈副鎮長的氣場:
“孫鄉長,既然光陽決定了,我們支持。
錢的事情你們放心。不過,承包關系變更,需要重新簽訂正式的轉讓協議,明確地塊四至范圍和權利義務。
向陽鄉的鄉親們也要知情同意。
這個流程,我親自盯著辦,盡快落實,保證錢一分不少送到鄉親們手里,不耽誤春耕。”
“哎!哎!好!好!謝謝沈鎮長!謝謝陳同志!謝謝!謝謝你們全家的大恩大德啊!”
孫鄉長連聲答應,激動得語無倫次,眼淚終于忍不住淌了下來,對著陳光陽和沈知霜就要作揖。
陳光陽趕緊攔住:“孫鄉長,別整這些虛的。錢,回頭我讓二埋汰送到你們鄉上,或者你們派人跟我回靠山屯拿。協議,”
他看向吳志超,“吳書記,麻煩鎮里出個文書,咱們今天就把框架敲定,具體細節讓我媳婦跟孫鄉長對接,她辦事,我放心!”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吳志超拍著胸脯,立刻招呼文書,“小劉!快!準備紙筆!去小會議室!夏書記,沈副鎮長,孫鄉長,光陽兄弟,咱們里面詳談!”
一場可能爆發的沖突,一場新官上任的“下馬威”。
就這樣被陳光陽以近乎“蠻橫”的財力和不容置疑的魄力,瞬間扭轉。
爛石坡變成了聚寶盆,絕望變成了狂喜,質疑變成了敬畏。
陳光陽在一眾鎮干部復雜而欽佩的目光簇擁下,拉著沈知霜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鎮政府的小會議室。
他背影挺拔,軍大衣的衣角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無聲的旗幟。
沈知霜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熱和力量,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仿佛也亮了起來。
她側頭看著丈夫輪廓分明的側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男人,總能干出些讓人瞠目結舌卻又不得不服的事兒來。
爛石坡……他到底看出了什么?礦泉水廠?葡萄酒莊?她相信,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而此刻,她只需跟緊他的腳步,做好他的“后勤部長”和堅實的后盾,就像他無數次為她做的那樣。
歸根結底一句話。
她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