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艱難地劈開混沌的夜幕,光柱里,密集的雪粒子狂舞,像無數撲火的飛蛾。
車廂內,保暖已經做好了準備。
依舊擋不住從門縫窗隙鉆進來的刺骨寒意。
李衛國緊握著方向盤,手背青筋畢露,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幾乎被雪抹平的車轍印。
孫威裹緊了警用大衣,懷里抱著桿擦得锃亮的五六式半自動,槍托抵著腿。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金屬護木,發出輕微的嗒嗒聲,透著一股臨戰前的焦躁。
陳光陽坐在后排,狗皮帽的護耳放了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穿透前擋風玻璃,掃視著車燈邊緣不斷后掠的、被大雪扭曲的林木黑影。
他像是嵌在座位里的一座山,沉穩得讓前座兩人因顛簸而搖晃的身體顯得格外突出。
“李哥,蛤蟆塘那片兒,老林子邪性,路早讓雪埋瓷實了。車最多能懟到野豬嶺埡口,剩下的腿兒著去,少說還得鉆一個鐘頭。”
陳光陽的聲音不高,帶著雪夜特有的冷硬質感,打破了車廂里壓抑的引擎轟鳴和風雪嘶吼。
李衛國從后視鏡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知道。周國偉的人最后一次摸到邊兒,就止步野豬嶺。
媽的,這幫土耗子屬耗子的,真會打洞!林子里頭冷熱源太雜,雪又厚實,腳印留不住兩分鐘。”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避開一個被雪覆蓋的大坑,車身劇烈一晃。
“哨卡摸清幾個了?”陳光陽問,身體隨著顛簸微微起伏,穩得很。
“吐口那孫子說,至少三道明哨,蛤蟆塘入口一個,伐木點東頭、西頭各一個,都卡著必經的道兒。暗哨…不好說,估計有。”
孫威接話,聲音悶在衣領里。
“這幫犢子反偵察是受過訓的,崗哨輪換沒規律,口令一天一換,生面孔根本靠不近。
前兩撥市局的兄弟,就是折在暗哨的捕獸夾和冷槍上,差點交代了。”
“暗哨交給我。”陳光陽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晚吃啥。
“林子是咱的炕頭。明哨,得靠你們敲掉,動靜要小,手要快,留活口最好。”
李衛國和孫威從后視鏡里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絲如釋重負。
這活兒,沒陳光陽那雙能在雪夜里辨蹤覓跡、能在老林子里嗅出生人味的招子,他們真就兩眼一抹黑。
野豬嶺埡口像一張被凍僵了的巨口。
吉普車熄了火,徹底被風雪圍困,如同擱淺的鐵船。
三人一下車,風刀子裹著雪沫子,瞬間就糊了一臉,吸進肺里的空氣冰冷刺骨。
陳光陽沒急著走。
他蹲下身,抓了一把腳下的積雪,在手里捻了捻,又湊到鼻尖仔細嗅了嗅,眼神銳利地掃過周圍被風塑造成各種詭異形狀的雪堆和黑黢黢的林木輪廓。
他像是在讀取風雪和山林留下的、只有他能懂的密碼。
“跟我走,腳印踩實點,別踩枯枝。”
他站起身,聲音壓得極低,在風雪的縫隙里清晰傳遞。
他選的不是埡口正下方那條隱隱約約的小道,而是斜刺里插進一片枝椏低垂、掛滿厚厚雪凇的灌木叢。
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貍貓,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選擇在積雪相對緊實、或者有粗壯樹根支撐的地方,只留下一個個淺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凹痕,迅速被新雪覆蓋。
李衛國和孫威讓其他跟著的警員屏住呼吸,極力模仿著他的動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感覺自己笨拙得像剛學步的熊瞎子,沉重的喘息在面罩里凝成白霜。
林子里漆黑如墨,濃得化不開。
只有風聲,嗚咽著穿過光禿禿的枝椏,卷起一陣陣雪霧。
陳光陽就是這片黑暗里的活地圖。
他時而停下,耳朵微微翕動,分辨著風聲中是否夾雜著異響。
時而伏低身體,幾乎趴在雪地上,觀察著雪層下極其細微的起伏或壓痕。
那是被雪覆蓋的、可能是幾天前留下的獸道,也可能是暗哨移動的蹤跡。
他不需要燈光,那只會成為靶子。
他的眼睛仿佛生來就適應了這種極致的幽暗,能捕捉到雪光映照下樹皮紋理的微小不同。
能判斷出前方一大片看似平坦的雪坡下,可能隱藏著要命的深坑。
他帶著公安們繞過一個又一個潛在的陷阱,在密不透風的林莽中硬生生撕開一條通往蛤蟆塘的安全通道。
近一個小時無聲無息的跋涉。
李衛國感覺自己的腳趾頭凍得像冰坨子,孫威握著槍的手也有些發僵。
只有陳光陽的步伐依舊穩定而輕捷。
突然,走在最前的陳光陽猛地抬起右拳,整個身體瞬間凝固,如同融入黑暗的一塊巖石。
李衛國和孫威心臟驟然一縮,立刻半蹲,槍口本能地抬起,指向陳光陽目光鎖定的方向。
前方十幾米,幾棵粗大落葉松交錯的陰影里。
那里,有極其微弱的一點暗紅火星,一閃,隨即熄滅。
緊接著,是牙齒磕碰煙卷過濾嘴的細微聲音,還有一聲低低的、帶著濃濃倦意的哈欠。
微弱的雪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抱著膀子,靠在一棵大樹背后避風,帽檐壓得很低。
暗哨!
陳光陽的眼睛瞇了起來,像發現了獵物的夜梟。
他朝身后極其緩慢地打了個手勢,食指無聲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那個暗哨的位置。
然后掌心向下輕輕一壓,示意眾人原地待命,絕對靜默。
他緩緩地將背上那桿老舊的五六沖取下,動作輕柔得沒有一絲聲響,輕輕靠在旁邊一棵樹的雪窩里。
空出雙手后,他像一片真正的落葉,開始無聲無息地貼著地面移動。
他沒有選擇直接走向暗哨,而是利用幾叢茂密的、掛著厚厚積雪的刺藤作為掩護。
繞了一個小弧形,悄無聲息地潛行到了暗哨側后方的視覺死角。
潛伏在樹后的暗哨裹了裹身上的破羊皮襖,跺了跺凍得發麻的腳,又忍不住摸出煙盒,想再點一根驅驅寒氣。
就在他低頭掏火柴剎那,一道比風雪更冷的黑影。
如同從地獄中升起的幽靈,毫無征兆地自身后貼近!
一只手,帶著粗糲老繭和刺骨冰涼,精準無比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力道之大,讓他瞬間窒息,所有的驚呼都被死死堵在喉嚨里!
另一只鐵鉗般的手臂,閃電般勒住了他的脖頸,同時一條腿別住了他的支撐腿。
“唔…!”暗哨驚恐地瞪圓了眼睛,徒勞地掙扎,如同被巨蟒纏住的兔子。
他感覺自己的頸椎在發出令人牙酸的輕微咯吱聲,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將他整個人死死地按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動彈不得。
冰冷的雪沫子灌進了他的后頸。
“想活命,就老實點!”一個低沉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緊貼著他的耳根響起。
冰冷的金屬硬物,頂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那是槍口的觸感,死亡的宣告。暗哨的掙扎瞬間停止,身體篩糠般抖動起來。
陳光陽保持著絕對的壓制,膝蓋死死頂住暗哨的后腰,空出的手飛快地在他身上摸索。
一把磨得鋒利的匕首從腰間皮鞘里被抽出,扔到一邊。
一把老舊的單管獵槍被他拽出來,卸掉子彈,槍栓拉開,同樣扔進雪里。
確認對方身上再無武器,陳光陽這才稍稍放松了捂嘴的手,但槍口依舊沒離開要害。
“說!口令?里面幾個明哨?都在什么位置?工棚里多少人?什么家伙?”
一連串的問題,冰冷、短促、直接,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暗哨被恐懼凍結的腦子。
暗哨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嗆得他直咳嗽,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他不敢有絲毫隱瞞,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交代:“口…口令‘黑瞎子’…對‘熊瞎子’…東…東頭哨在…在廢料堆的破鏟車后面…西…西頭在…在最大的那個工棚門口…有…有煤油燈…里面…里面連…連‘掌柜的’…十…十二三個…都…都有噴子…‘掌柜的’有…有短家伙…”
他嚇破了膽,連“掌柜的”這個稱呼都禿嚕了出來。
陳光陽眼神銳利如刀,牢牢盯著對方的表情和眼神細微變化。
判斷著真偽。
他抬手,用槍柄在暗哨后頸某個位置重重一磕。
暗哨悶哼一聲,白眼一翻,徹底軟倒在雪地里,昏死過去。
陳光陽扯下暗哨的破圍巾,塞住他的嘴,又用他自己的褲帶將其雙手雙腳牢牢捆死。
拖到旁邊一個避風的、被雪半埋的樹洞里,胡亂扒拉些積雪和枯枝虛掩上。
做完這一切,他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退回到李衛國和孫威身邊,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沒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響。
“東頭廢料堆破鏟車后,西頭最大工棚門口,有煤油燈。里面十二三個,噴子為主,領頭的有短家伙。口令‘黑瞎子’對‘熊瞎子’。”
陳光陽語速極快,信息精準。“東頭我去。西頭那個,你們去,摸得掉嗎?要快,不能響槍。”
“放心!”李衛國和孫威眼中兇光一閃,同時點頭。
孫威舔了舔凍得發白的嘴唇,那股子虎勁兒又上來了。
兩人緊了緊裝具,貓著腰,借助風雪的掩護和地形的起伏,如同兩道貼地疾行的黑煙,迅速消失在前往西側的黑暗中。
其他公安也跟著向前。
他們的動作雖不如陳光陽那般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卻也足夠專業和迅猛。
陳光陽則轉身,選了另一條更刁鉆的路線,直撲東頭廢料堆。
那里堆滿了銹跡斑斑、被雪半埋的廢棄機械零件和腐朽的原木,如同一座鋼鐵與朽木的亂葬崗。
那臺只剩下骨架的破鏟車,像個巨大的鋼鐵骷髏,半埋在雪里。
陳光陽伏低身體,在雪地里匍匐前進,他的舊軍大衣成了絕佳的偽裝,與灰暗的環境幾乎融為一體。
風雪聲完美地掩蓋了他移動的細微摩擦聲。
他繞到了廢料堆的側后方。
視野里,那個縮在破鏟車巨大履帶輪轂后面避風的明哨露出了半邊身體。
那人裹著一件臟兮兮的軍大衣,懷里抱著一桿長管獵槍,正背對著陳光陽的方向,不停地跺著腳。
腦袋縮在豎起的衣領里,顯然凍得夠嗆,警惕性因嚴寒而大大下降。
好機會!陳光陽眼中寒光一閃。
他猛地從雪地里暴起!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右手并指如刀,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劈向哨兵的后頸!
左手則如同鐵鉗,精準地扣向對方懷中的獵槍!
“呃!”哨兵只感覺后頸遭到重擊,眼前一黑,連哼都沒哼出一聲,身體就軟了下去。
陳光陽右手劈砍的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巔,足以致暈卻又不致命。
同時,他的左手已經死死控住了獵槍的槍身和扳機護圈,防止槍支在對方脫手時走火。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連風雪都仿佛凝滯了一瞬。
陳光陽迅速將這軟倒的軀體拖到鏟車底部的陰影里,如法炮制,捆好塞嘴。
他剛處理完,西頭方向傳來一聲極其短促、被風雪撕扯得幾乎聽不清的悶哼,隨即重物倒地的聲音被呼嘯的風聲徹底吞噬。
李衛國和孫威他們也得手了!
最大的障礙清除。
陳光陽沒有絲毫停留,如同一支離弦的冷箭,射向那片隱藏在密林深處的、唯一透著昏黃燈光的區域。
李衛國和孫威的身影也從西側的黑暗中快速穿插過來,三人無聲地在最大那間工棚的背風陰影處匯合。
工棚是用粗大的原木釘起來的,縫隙里塞著破布和泥巴,依舊擋不住寒風從四面八方鉆進來。
昏黃的煤油燈光從窗戶和破門的縫隙里漏出來,在雪地上投下晃動扭曲的影子。
里面人聲嘈雜,混合著劣質煙草的嗆人味道和酒精的氣息。
“他媽的,這鬼天兒!哨子沒動靜吧?”一個粗嘎的聲音問。
“剛換崗,凍不死他們!老四,酒呢?再給老子滿上!這趟‘山貨’成色真他娘的不賴,夠咱哥幾個吃香喝辣大半年了!”
另一個聲音帶著醉意和貪婪。
“掌柜的說了,風緊,讓咱都警醒點!市局那幫鷹爪子前些天可摸進來過!”
“怕個鳥!這大雪封山,神仙也找不到蛤蟆塘!再說了,咱手里是燒火棍啊?來了正好,送上門的外快!”
棚子里哄笑聲、碰杯聲、吹牛聲亂成一團,顯然酒精和剛剛得手的“熱乎物件兒”讓這群亡命徒的警惕降到了最低點。
陳光陽貼在冰冷的原木墻壁上,耳朵捕捉著里面的動靜,對李衛國和孫威做了幾個手勢。
明確了突擊位置和火力覆蓋區域。
李衛國沉著臉點頭,掏出一顆沉甸甸的67式手榴彈,擰開保險蓋,手指勾住了拉環,眼神示意門口。
孫威則緊握著他的五六半,槍口穩穩指向那扇透光的破門。
陳光陽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那混合了硝煙和槍油的熟悉氣味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
他猛地抬腳,灌注了全身力氣,狠狠踹向那扇虛掩著的、用破木板釘成的門!
“哐當!”
一聲巨響!
整扇門如同被炮彈擊中,帶著巨大的動能向內爆裂開來!
破碎的木片和門栓的碎屑如同彈片般激射進工棚!
“操!誰?!”棚內的喧囂戛然而止,瞬間被驚怒交加的吼叫取代。
靠近門口的一個漢子被飛濺的木屑劃破了臉,捂著臉慘叫起來。
就在門被踹開的瞬間,李衛國手中的67式手榴彈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
精準無比地從破門的空洞和那盞搖晃的煤油燈上方飛了進去!
“手榴彈!”棚內眼尖的人魂飛魄散,發出凄厲到變形的嘶吼。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狹小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熾熱的氣浪裹挾著灼人的火焰和無數致命的破片,如同死神的鐮刀,橫掃一切!
煤油燈瞬間被炸得粉碎,棚內唯一的光源熄滅,陷入一片濃煙和火焰翻騰的地獄!
慘叫聲、桌椅被掀翻的碎裂聲、被破片擊中軀體的悶響、驚恐絕望的哀嚎瞬間壓倒了風雪!
“公安!不許動!繳槍不殺!”
孫威的怒吼如同驚雷,在爆炸的余音中炸響!
他手中的五六半半自動步槍噴吐出短促而致命的火舌!“砰!砰!砰!”
三發精準的點射,如同死神的點名,瞬間將兩個在爆炸火光中掙扎爬起、試圖摸槍的身影重新撂倒在地!
血花在熾熱的煙塵中迸濺。
陳光陽在李衛國炸彈爆炸后的瞬間就已經如同獵豹般撲了進去!
爆炸的閃光映亮了他半邊冷硬如鐵的臉頰,那雙眼睛在火光中亮得如同燃燒的炭!
他矮身翻滾,避開可能的流彈和混亂的槍口指向。
54式手槍在他手中發出沉穩而連續的咆哮!
“砰!砰!砰!”
一槍!
一個剛從桌子底下探出頭、手里抓著一把鋸短了槍管的老式霰彈槍的漢子,眉心瞬間爆開一團血霧,身體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第二槍!
一個被炸懵了頭、滿臉是血、正胡亂揮舞著一把土造單打一手槍的家伙,手腕連同他手里的破爛一起被威力巨大的54式子彈轟得粉碎!
斷手和手槍零件飛上半空,那家伙發出殺豬般的慘嚎。
第三槍!
一個躲在翻倒的大木桌后面、只露出半個肩膀和一支長槍管的家伙,被陳光陽一個精準的短點射打穿了原木桌面!
子彈鉆透厚實的木頭,狠狠咬進了他的肩胛骨,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撞得向后翻滾!
整個工棚如同被投入沸騰油鍋!
濃煙、火焰、血腥味、硝煙味、絕望的嘶吼和痛苦的呻吟交織在一起!
爆炸和精準的射擊在瞬間打掉了對方近半的有生力量和反抗意志。
剩下的幾個僥幸沒在第一波打擊中報銷的土耗子,有的被震懵了,抱著頭蜷縮在角落發抖。
有的被同伴的慘狀嚇破了膽,嘶喊著“投降!別開槍!”
只有那個被稱作“掌柜的”、縮在工棚最里面墻角陰影里的干瘦男人,眼中閃過亡命的兇光!
他手里赫然握著一把黑星手槍54式,趁著混亂和煙塵的掩護,猛地抬手,槍口指向門口李衛國的方向!
“小心!”孫威眼尖,厲聲示警,調轉槍口已經來不及!
就在那干瘦掌柜的手指即將扣下扳機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側翼的濃煙中貼地竄出!
是陳光陽!他如同預判了對方的動作,在“掌柜的”槍口抬起的瞬間,他手中的王八盒子幾乎同時開火!
“砰!”槍聲清脆而果斷。
子彈精準地打在“掌柜的”持槍的右手腕上!
黑星手槍脫手飛出,掉在滿是灰燼和血污的地上。
“掌柜的”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左手死死捂住被打斷腕骨的右手,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袖口。
他怨毒地抬起頭,正好對上陳光陽那雙在煙火明滅中毫無感情的冰冷眸子。
“動一下,下一槍打你天靈蓋。”
陳光陽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釘進“掌柜的”骨髓里,讓他所有的兇狠瞬間僵在臉上。
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他靠著墻壁,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徹底癱軟下去,再不敢有絲毫異動。
“抱頭!蹲下!都他媽蹲下!”李衛國和孫威的怒吼響徹工棚,槍口威懾性地掃過每一個還在蠕動的身影。
剩下的幾個土耗子徹底崩潰,連滾帶爬地找到角落,雙手死死抱住腦袋。
空氣渾濁得像凝固的油脂,混雜著陳年木器、劣質熏香和一股子若有若無的土腥霉味兒。
借著墻角那盞昏黃油燈的光,陳光陽看清了四周。
靠墻幾排烏木架子,塞滿了蒙塵的瓶瓶罐罐、卷軸、銅器。
大多灰頭土臉,透著股倉促藏匿的潦草。
幾個歪倒的樟木箱子敞著口,露出里面裹著稻草的粗瓷大碗和幾件銹得不成樣子的兵器。
“操,一堆破爛兒?”
陳光陽心里嘀咕,手指無意識地搓著門框上粗糙的木刺,那股子“邪性”的預感非但沒散,反而更沉了。
上輩子模糊聽聞的水深,這輩子真趟進來了,油水呢?就這?
他眼神銳利,不放過任何角落。
油燈光影搖曳,在墻角一處不起眼的陰影里頓住。
那地方堆著幾個半人高的破麻袋,鼓鼓囊囊,像是裝滿了山貨,但麻袋底下壓著的地磚。
邊緣似乎比別處更光滑些?像是經常被挪動摩擦過。
陳光陽心頭一跳。
他撇下架子上的“破爛”,大步走過去,一把扯開最上面的麻袋。
嘩啦,滾出來一堆干癟的菌子和草根,果然只是掩人耳目的玩意兒。
他發力,將幾個沉重的麻袋粗暴地拽開,露出底下平整的青磚地面。
蹲下身,手指沿著地磚縫隙仔細摸索。
冰涼,粗糙。
指節敲上去,“篤篤”實心悶響。
他眉頭擰緊,難道直覺錯了?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小指指腹在靠近墻根的一塊磚角上,觸到一絲極細微的、幾乎被磨平的凸起!
陳光陽眼神一凝,屏住呼吸,用指甲摳住那點凸起,試探著發力。
紋絲不動。
他換了方向,試著往下一壓——咔噠!
一聲輕不可聞的機括彈響!
那塊看似嚴絲合縫的地磚,竟微微下沉了寸許!
緊接著,旁邊緊挨著的三塊地磚。
“嗤”地一聲,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開,緩緩向內滑開,露出一個黑黢黢、僅容一人鉆下的洞口!
一股比外面更濃重、更陰冷的土腥混合著金屬銹蝕的怪味,猛地涌了出來!
“暗窖!”
陳光陽瞳孔驟然收縮!這他媽才是真東西!
他抄起油燈,毫不猶豫地矮身鉆了下去。
一股寒氣瞬間包裹全身,階梯陡峭狹窄,僅容一人通行。
下了約莫七八步,腳踩到了實地。
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黑暗,眼前的景象,饒是陳光陽兩世為人、見慣了風浪,也被狠狠釘在了原地,倒抽一口涼氣!
這地下暗室不大,不過丈許見方,但四壁和地面,竟是用厚重的青條石壘砌!
石壁陰冷潮濕,凝結著水珠。
而真正讓陳光陽呼吸停滯的,是里面堆放的東西!
正中央,碼著整整齊齊、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木箱!
足有七八口!
油布陳舊發黑,但包裹下的木料依舊堅硬,透著沉甸甸的質感。
陳光陽湊近,用匕首小心劃開一個木箱邊緣的油布,撬開一條縫。
燈光探入,全都是上好的青銅瓷器!
旁邊散落的幾個小些的箱子,有的蓋子被掀開過,露出里面碼放得滿滿當當的“袁大頭”銀元,銀光在油燈下幽幽泛冷。
還有幾箱,則是碼得方方正正的、用牛皮紙捆扎的紙鈔!
雖然陳舊發黃,但面額赫然是早已停止流通的“關金券”!
“嘶……”陳光陽感覺后槽牙都發酸。
這他媽是多大一筆橫財?!
文物、銀元、硬通貨紙鈔!
這李老鬼哪里是倒騰文物,這分明是窩藏了一個地下財庫!
風險大,油水更大!這話真他媽應驗了!
震撼未平,他的目光又被暗室角落吸引。
那里堆的東西更雜。
幾把銹跡斑斑的日式指揮刀,刀鞘上的金絲菊徽記模糊不清。
幾個癟了的鋁制軍用水壺。
幾頂同樣銹蝕的日式鋼盔。
甚至還有幾捆用油紙包裹的、已經發黃變脆的軍用地圖和文件!
陳光陽的心沉了下去。
這暗室,怕是不止藏了李老鬼的贓,更可能直接連通著日寇當年潰敗時匆忙掩埋的秘密據點!
他忍著刺鼻的氣味,在角落里翻檢。手
指拂過冰冷粗糙的鋼盔,撥開幾卷地圖,一個壓在底下、用厚油布仔細包裹的扁平小包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包裹手法和其他東西截然不同,異常規整嚴密,油布邊緣還用火漆仔細封過。
陳光陽的心跳莫名加速了幾分。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入手沉甸甸的。
解開外層油布,里面是一層防水牛皮紙,再里面,是一本硬殼封面的……《本草綱目》?線
裝,紙頁泛黃,但保存相對完好。
“藏這兒?不對勁。”
陳光陽眉頭緊鎖。他翻開書頁,一股更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
書頁很脆,他不敢用力,借著燈光快速翻動。
前面都是正常的藥草圖文,直到翻到中間部分,幾張明顯不同材質、更厚實堅韌的紙張被折疊夾在其中!
陳光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極其輕柔地將那幾張折疊的紙張抽了出來。
紙張呈深褐色,堅韌厚實,明顯是特制的軍用防水紙!展開其中一張最大的……
是一幅手繪地圖!
線條粗獷卻異常精準,用的是日文標注!
山川、河流、村落……地形地貌赫然是東風縣及周邊山脈!
在靠近“黑龍潭”和“臥虎嶺”交匯處的一片人跡罕至的山林區域,被用醒目的紅墨水重重圈起。
旁邊標注著一行清晰的日文假名,下方還有一行稍小的漢字注釋:
「秘匿物資格納庫甲七」
旁邊還有一行更小的、像是批注的潦草漢字:
“重器、黃金、機密文書于此,引爆裝置已解除,方位依三角標定……”
“藏寶圖!日寇的藏寶圖!”
陳光陽腦子里“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涌上了頭頂!
他死死盯著地圖上那個刺眼的紅圈和“甲七”的標記,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上輩子隱約聽過的傳說,陳市長苦苦尋找的日軍遺留物……
竟然在這里!
以這種方式出現在眼前!
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神。
但很快,陳光陽就將這藏寶圖收到了懷里面,隨后抬頭看向喊了過去:“下面有發現!快點過來吧!”
李衛國和孫威這才特別有默契的走了下來。
“光陽?都有啥好東西啊?哎呦我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