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衛國放下聽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篤定的笑容。
他快步回到旅社,召集了所有人。
“同志們,廠長來消息了!”
他聲音洪亮,帶著顯而易見的輕松和振奮:
“批文下來了!咱們下一步,去哈爾濱!從省糧食廳正規調撥糧食!”
“好!”
“終于有準信了!”
“去哈爾濱!太好了!”
眾人一陣歡呼,雷剛更是興奮地揮了揮拳頭。
“大家抓緊時間收拾一下,咱們今天下午就出發!目標——哈爾濱!” 何衛國下令。
眾人齊聲應和,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簡單的行裝。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輕松和期待的笑容。
之前籠罩在頭上的陰霾徹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執行明確任務的踏實感,以及對那座著名北方都市的好奇。
從齊齊哈爾地區的小河鎮到哈爾濱,距離不算特別遙遠,但放在這個年代,對于一支卡車車隊來說,仍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坑洼不平的“公路”被冰雪覆蓋,行駛速度根本快不起來。
何衛國預估需要兩天左右。
但這一次的行程,與來時和在小河鎮彷徨時的心情截然不同。
沒有了“找米下鍋”的生死壓力,又有廠里通過正規渠道搞定手續的“背書”,大家心里都格外踏實。
手里的介紹信、公章齊全,即將拿到的也會是光明正大的調撥文件,想到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樣提心吊膽、東躲西藏,每個人都感覺腰板直了不少,連帶著看車窗外單調的雪原和林地,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車隊在寒冷但晴朗的天氣里向北行進。晚上找了一個沿途縣城的大車店歇腳,條件比小河鎮旅社好些,熱炕燒得足足的,大家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下午,當遠處地平線上開始出現一片片密集的、樣式獨特的屋頂輪廓,以及更多高聳的煙囪時,車上的人都興奮起來。
“快看!到了!哈爾濱要到了!”
雷剛趴在副駕駛車窗上,指著前方喊道。
何衛國也凝目望去。隨著車隊駛近,這座素有“東方莫斯科”、“冰城”之稱的北國都市,逐漸展現出它獨特的風貌。
最先沖擊視覺的,是那些區別于四九城青磚灰瓦四合院的建筑。
很多樓房都有著鮮明的歐式風格,圓頂、尖塔、厚重的石砌墻面,色彩也不像四九城建筑那樣古樸統一,米黃、淺灰、甚至暗紅色的墻體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頗為醒目。
街道似乎也更寬闊一些,路旁栽種著不少樹木,雖然此刻葉子落盡,但枝干挺拔,能想象春夏時的綠意。
更引人注目的是隨處可見的工廠廠區和那些噴吐著白煙的煙囪,數量之多,密度之大,絲毫不亞于四九城,甚至可能更有過之。
街上騎著自行車、穿著各色工裝的行人也明顯多了起來,整個城市透著一股重工業基地特有的繁忙和硬朗氣息。
“我的乖乖……”
雷剛看得目不轉睛,嘴里不住地贊嘆:
“科長,你看!這樓!這街!跟畫報上的似的!”
“還有那煙囪,冒煙的比咱廠那片還多!這兒廠子肯定老多了!”
他轉過頭,眼睛發亮地對何衛國說:
“科長,我就說吧!哈爾濱這邊,看著就帶勁!真繁華!”
“感覺比咱四九城還……還新鮮!”
“你說,要是能調來這邊工作生活,那該多好!”
何衛國聽了,卻笑了笑,給他潑了盆“冷水”:
“雷剛,你這想得倒美。光看著樓新鮮了,你沒覺著這風吹到臉上,跟小刀子似的?”
“咱四九城開春雖然也冷,可跟這兒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這兒冬天動輒零下二三十度,開春了也暖和不到哪兒去。”
“你這受得了這‘嘎嘎冷’?怕是鼻涕都能凍成冰溜子。”
何衛國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哈爾濱,確實氣派,發展程度很高,是這個時代中國為數不多的現代化大都市之一。
但他更深知,四九城作為首都,其政治、文化中心的地位和長遠的發展潛力,是任何其他城市難以比擬的。
這其中的差別,此刻的雷剛或許不懂,但他憑著多出幾十年的見識,心里明鏡似的。
不過這話,自然沒必要現在說。
雷剛被何衛國一說,縮了縮脖子,好像真的感覺更冷了似的,嘿嘿笑道:
“科長,我就那么一說嘛。”
“咱這工作,想跨這么大區域調動,基本沒戲。”
“我估摸著啊,能這么調動的,不是高級工程師,就是鐵路上的。”
“像咱這樣的,這輩子估計就在四九城扎根嘍!”
“知足吧你,”何衛國笑罵一句:
“四九城哪兒不好?”
“方方面面,頂天了。”
“放眼全國,也就東北這邊和上海,能跟四九城掰掰手腕。”
兩人就這么一路聊著,車隊按照路牌和偶爾的詢問,終于找到了位于南崗區的省糧食廳所在地。
那也是一棟頗有氣派的蘇式風格大樓,紅磚墻面,莊重嚴肅。
何衛國讓車隊在附近找地方停好,吩咐大家不要遠離車輛,保持警惕。
然后他對雷剛說:“剛子,你帶人看好車,保持警戒。我進去辦手續。”
“是,科長!您放心!” 雷剛挺胸應道。
何衛國整理了一下自已的中山裝,檢查了隨身公文包里至關重要的介紹信和公章,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了糧食廳的大門。
一進門,暖意撲面而來,與外面的嚴寒形成鮮明對比。
大廳寬敞明亮,人來人往,但秩序井然。
他剛站定打量,就有一個穿著整齊中山裝、看起來像辦事員的年輕干部走了過來,態度客氣地詢問:
“同志,您好,請問辦什么業務?”
何衛國連忙拿出介紹信,遞了過去,用清晰穩定的語調說:
“同志你好,我是首都紅星軋鋼廠的何衛國。”
“我們廠根據上級協調,需要到咱們省糧食廳辦理一批糧食調撥手續。這是我們的單位介紹信。”
那年輕干部接過介紹信,仔細看了看抬頭和公章,臉上露出笑容,口音是標準的東北官話,熱情而爽快:
“哦!首都來的同志!歡迎歡迎!調撥糧食的事兒,領導已經交代過了。”
“來來來,您請跟我來,我帶您去見我們專項負責的組長。”
對方的熱情和高效讓何衛國心生好感,他連忙道謝:“麻煩您了,同志。”
“不麻煩,應該的。”
年輕干部邊走邊引路,穿過忙碌的走廊,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然后推門進去,“組長,首都紅星軋鋼廠的同志來了。”
何衛國跟著走進辦公室,只見辦公桌后坐著一位四十多歲、戴著眼鏡、面容沉穩的干部。
年輕干部將何衛國的介紹信遞了過去:
“組長,這是這位何衛國同志的介紹信,來辦理那批計劃調撥糧手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