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謝淵,臉上帶了幾分戲謔。
謝淵慢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皇帝明白他這個眼神的意思。
謝淵這個人,不熟悉的總會覺得他冷漠,疏離,難以接近,不近人情。
但是皇帝知道,謝淵其實(shí)是有點(diǎn)兒騷包的。
從前他們兄弟兩個一起,謝淵想做點(diǎn)兒什么事,皇帝一開始沒答應(yīng),謝淵就會裝得很可憐,瞅著他,說:“求求你了,皇兄。”
這會兒謝淵也是擺的這個表情。
要不是他們隔著段距離,又有那么多人在場,皇帝相信,謝淵肯定又會可憐巴巴地說:“求求你了,皇兄,讓我?guī)е蹂甙伞!?/p>
想到這個,皇帝勾了勾唇角。
剛才因?yàn)榛屎蠛椭x寶容而糟糕的心情,終于得了片刻的舒展。
皇帝輕抬下頜,“準(zhǔn)了。”
謝淵欣然,“多謝陛下。”
皇帝不忘叮囑:“好生照看王妃。”
看著沈藥起身,興致勃勃地推著謝淵的輪椅向外走去,皇帝內(nèi)心不免添了幾分羨慕。
做皇帝久了,難免會向往這種尋常不過的人世幸福。
想起什么,皇帝又補(bǔ)充說道:“該給王妃的賞賜,晚些朕會讓人送到靖王府上。”
謝淵頭也不回,抬手揮了揮。
沈藥則是扭頭,粲然一笑:“多謝陛下!”
出了大殿,夜風(fēng)撲面而來。
凜冽,而又清新,吹散了殿內(nèi)熏染的滯悶感。
宮檐下的燈籠連成一片朦朧的光河,映著尚未完全融盡的積雪。
沈藥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胸口的郁氣散了大半。
馬車早已候在門外。
二人登上馬車,并不著急直接駛向靖王府,反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去了祥云街。
先在僻靜無人的小巷深處,悄然停下。
謝淵和沈藥下來時,已經(jīng)改頭換面。
沈藥換下了繁重的王妃華服,穿一身嫩綠色繡纏枝梅的錦緞襖裙,外罩一件銀狐毛滾邊的月白披風(fēng)。
謝淵也褪去親王蟒袍,身著玄青色暗紋錦袍,外罩墨色大氅,玉冠束發(fā),俊美異常。
下了馬車,小巷寂靜,只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街市喧鬧聲。
謝淵不坐輪椅,也不帶小廝丫鬟,二人手牽著手,向外走去。
沈藥望著巷口透出的明亮燈火,眼睛亮晶晶的:“我真的好久沒有這樣逛過街了,尤其是元宵燈會。”
謝淵微微側(cè)目:“一般燈會上,都逛些什么?”
“就是瞎逛呀。”
沈藥笑道,任由他牽著往前走,“哪里人多熱鬧就往哪里去,看花燈,猜燈謎,買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吃路邊攤子上熱騰騰的吃食。其實(shí)也沒什么特別的,大家圖的就是個自在熱鬧。”
她說著,想起什么,眼睛更亮了些,“祥云街那邊有座摘星樓,取的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意思。樓高五層,臨街一面全是琉璃窗,據(jù)說在元宵夜里登樓俯瞰,滿城燈火盡收眼底,美不勝收。不過要進(jìn)摘星樓,就得在里面吃飯,他們的飯菜貴得嚇人。我以前好奇得不得了,總想去見識見識,只可惜太窮了,連門都進(jìn)不去。”
將軍府看似興盛,但著實(shí)沒多少銀子。
她這個將軍府小姐,也是窮得叮當(dāng)響。
顧忠是爹爹的副將,但顧棠梨的新裙子時常都會裁制一身。
沈藥不一樣。
有時候府上富余多些,她能三四個月就做一身,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半年甚至一年,才有一身新的衣裳。
但是沈藥也不忍心埋怨。
那些銀子,爹爹叔伯們都拿去接濟(jì)陣亡將士的家眷了。
沈藥見過的,孤兒寡母的,很是可憐。
她曾經(jīng)見過一戶人家,全家三口人只有一條褲子。
一個人穿出門,另外兩個人只能在家里等著。
后來,沈藥一整年都沒做新裙子,跟爹爹說,愿意將自己一年的花用都勻給他們一家三口。
聽說他們有了體面的衣裳,家中購得薄田,日子逐漸好過許多。
當(dāng)時沈藥覺得,比起好看的裙子,幫助別人獲得的成就感更為充足與綿長。
這會兒,謝淵聽沈藥說著摘星樓,不咸不淡,嗯了一聲。
沈藥感覺他這個態(tài)度太平淡了,歪過腦袋:“你是不是經(jīng)常去?”
謝淵誠實(shí)道:“沒去過。”
沈藥半信半疑,“真的?可是你聽說了摘星樓,為什么一點(diǎn)兒也不驚訝。”
謝淵:“因?yàn)椋幩帲菢鞘俏业漠a(chǎn)業(yè)。”
沈藥:?
沈藥:“我怎么不知道?”
“產(chǎn)業(yè)太多了,有些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而且摘星樓,稍微有點(diǎn)兒特殊。”
謝淵解釋給她聽,“當(dāng)時皇兄還沒有登基,摘星樓是二皇子的,出了名的銷金窟,后來二皇子死在皇兄手上,摘星樓便被皇兄交給了我打理。我派了幾個得力的照看摘星樓,但我自己并不經(jīng)常過去,只負(fù)責(zé)收著銀子。摘星樓的銀子,一般不入王府的賬目,而是盡數(shù)送入皇宮大內(nèi)。”
沈藥了然,“怪不得,我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
但還是兩眼放光,看向謝淵:“不過,摘星樓既然是你的產(chǎn)業(yè),那也就是我的。以后我去那兒吃飯,是不是一分銀子都不用花啊?”
謝淵頷首:“是。”
沈藥很高興,但那股興奮勁兒轉(zhuǎn)瞬即逝。
她很快流露出惋惜的神色,“臨淵,要是我早點(diǎn)認(rèn)識你就好了。以前我和我那些朋友真的很想去樓上吃飯,可惜都沒銀子。你想,他們在摘星樓門口搖頭,說不行啊,我們吃不起的,太貴了。但是我氣定神閑,悠哉悠哉地走進(jìn)去,對他們大手一揮,說吃!今日的賬都算在沈姑娘頭上!那一定很拉風(fēng),他們會羨慕死我的。”
說完,沈藥忍不住重重地嘆了一大口氣。
謝淵看著,只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
他低笑出聲,說道:“是啊,藥藥,早些年我就已經(jīng)喜歡你了,要是你跟我說想帶著朋友去摘星樓,我都恨不得把摘星樓送給你。”
沈藥閉上了眼睛,幾乎生無可戀,“好了,不說了,再說真的可惜壞了。”
二人已經(jīng)走出巷口。
輝煌燈火落在身上,謝淵嗓音柔和:“走吧。”
沈藥:“去哪?”
謝淵:“摘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