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車廂內的氣氛和來的時候截然不同。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已經對調。
妞妞縮在角落里看著昏迷不醒的爹娘,再看向面無表情盯著她的屋引無憂和謝無恙,嚇得小臉慘白,渾身發抖,連哭都不敢大聲。
屋引無憂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妞妞。
謝無恙看著和表妹棠璇璣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嚇成這樣,心里有點不忍,但還是板著小臉,學著父王審問犯人的語氣,努力讓自己顯得威嚴:“說!你們到底拐了多少孩子?都是怎么做的?”
妞妞被嚇得一哆嗦,抽抽噎噎地開口:“我……我不知道有多少……爹娘……他們不讓我多問……我只記得,記得很多哥哥姐姐被帶回來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了……”
“很多?你們真是死不足惜?!眱扇艘а狼旋X。
該死的拐子。
他們知道母妃當初就是因為被人抱走,所以才和外祖母一家分隔十幾年。
他們最恨的就是拐子了。
妞妞害怕地扁扁嘴,但不敢哭出聲。
在兩人的威懾下,她斷斷續續地交代了他們慣用的手法。
陳氏和妞妞扮演慈母幼女降低一家幾口的戒心,男人則偽裝成車夫或路人。
他們會制造混亂讓孩子和家里人分開,然后哄騙他們上車,接著用水囊里的迷藥放倒孩子。
得手后便迅速轉移,賣往各地。
聽著妞妞的敘述,謝無恙的小拳頭越握越緊,先前心中那點不忍漸漸被憤怒取代。
屋引無憂的臉色也更冷了幾分。
得知前天他們剛把一個孩子賣去了京城里的醉花坊,兩人臉色頓時變了。
屋引無憂看向弟弟:“你看著點她,坐穩了?!?/p>
說完利落地抓起韁繩駕著馬車,一路打聽朝著河西務衙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衙門口,屋引無憂停下馬車,直接在大門口就對著值守的衙役朗聲道:“差大哥,我們抓到了拐子!人就在車里!”
那值守的衙役正倚著門框打盹,突然被這清脆的童聲驚醒,揉著惺忪睡眼一看。
只見駕車的是個年紀不過十歲左右、衣著普通的女娃娃,頓時就拉下了臉,不耐煩地揮揮手:
“去去去,哪來的小丫頭片子,一邊玩去。報假案可是要打板子的,你擔當得起嗎?再胡鬧,小心把你抓起來!”
他壓根不信一個小孩子能抓到什么拐子,只當是頑童胡鬧。
屋引無憂眉頭一皺,耐著性子指著車廂道:“人就在車里,都被我們捆著呢。你們一看便知?!?/p>
那衙役嗤笑一聲,抱著胳膊斜眼打量著馬車和屋引無憂,語氣帶著嘲諷:“嗬,人證物證俱在?還捆著呢?小丫頭,編瞎話也得編得像樣點。就你這小身板,能捆住誰?我看你是想騙賞錢想瘋了吧?趕緊滾,別妨礙爺辦差!”
這時,謝無恙也從車廂里探出頭來,小臉嚴肅:“差大哥,我們沒騙人,車里真是拐子?!?/p>
衙役見又冒出個小娃娃,更是不信,反而覺得被兩個小孩糾纏面子上掛不住,語氣更加惡劣:“嘿,還有個同伙?再不滾,別怪爺不客氣,把你們倆也當小拐子抓進去!”
說著,他竟然伸手就要來推搡站在車轅上的屋引無憂,想把他們趕走。
屋引無憂本就因拐子的事心頭火起,見這衙役不僅不作為還如此蠻橫,眼神瞬間一冷。
她也不閃避,在那衙役的手即將碰到她時反手扣住了對方的手腕。
那衙役只覺得手腕像是被一道鐵箍鉗住了。
劇痛傳來,他“哎喲”一聲,驚愕地發現這女娃娃力氣大得驚人,任他如何用力竟掙脫不開。
“你、你松開!”衙役又驚又怒,臉漲得通紅。
屋引無憂手腕一抖,順勢一帶,那衙役下盤不穩,踉蹌著差點摔倒,狼狽不堪。
她松開手,冷冷地看著他:“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車里是不是拐子!若因你怠惰放跑了賊人,或是耽誤了解救其他孩子,這后果你可擔得起?!”
屋引無憂和謝無恙都氣得不輕。
他們自出生起從未被人如此輕蔑地呵斥、質疑,甚至動手推搡過。
在皇宮王府,他們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有人小心揣摩,恭敬執行。
可如今,離開了那層身份的庇護,在這些不知他們是誰的人眼里,他們竟可以被隨意驅趕、恐嚇。
原來,離開了皇祖父、父王母妃的庇護,外頭的世界竟是這樣的。
謝無恙攥緊了小拳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感。
原來,所謂的權勢和便利,只存在于認得你身份的地方。
屋引無憂的眼神冷了下來,她想起之前馬行牙人看人下菜碟的報價,再看著眼前這蠻橫瀆職的衙役,心中對“人心”與“世情”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那衙役當眾被屋引無憂制住,摔得狼狽,又聽到她這番毫不客氣的斥責,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羞惱交加。
他在這河西務地界作威作福慣了,何時在一個小女娃手里吃過這么大的虧?
眼見周圍開始有百姓駐足圍觀,指指點點,他更是覺得顏面掃地。
他猛地爬起身,指著屋引無憂和謝無恙氣急敗壞地朝衙門里喊道:“反了天了!哪里來的小潑皮,敢在衙門口撒野還毆打官差。來人啊,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給我拿下,關進大牢?!?/p>
話音未落,幾名聽到動靜的衙役從衙門里沖了出來,瞬間將馬車和兩個孩子圍住,眼神不善。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穿著青色官袍、身形微胖的中年官員在一名師爺的陪同下,正好從衙門內院走出,準備下衙回府。
他被門口的喧鬧吸引,皺眉喝問:“何事在此吵嚷?成何體統!”
那先前刁難的衙役如同見到了救星,連忙撲過去顛倒黑白,哭訴了起來。
“縣尊大人,您來得正好。這兩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孩子,在衙門口胡言亂語報假案。卑職好言勸他們離開,他們非但不聽還出手毆打卑職。請大人為卑職做主?。 ?/p>
胖縣令看向屋引無憂二人,皺起了眉頭。
屋引無憂對上他的目光也不怯場,朗聲道:“你就是這河西務最大的官?”
胖縣令還沒說話,先前的衙役狐假虎威了起來,大聲呵斥道:“大膽!見了縣尊大人還不下跪,竟敢直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