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五點，政法委書記、政委兼公安局長王鐵柱準時來到了羅澤凱的辦公室。
他依舊穿著筆挺的警服，肩章上的星花在燈光下微微反光。
他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嚴肅，只是眼神深處還藏著一絲未能完全掩飾的緊張，進門時腳步略顯急促。
“羅書記，您找我。“王鐵柱在辦公桌前站定，姿態恭敬，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王局長，請坐。“羅澤凱從文件上抬起頭，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語氣平和，“今天市場里的事，你怎么看？“
他沒有提派出所的沖突，而是從更宏觀的“市場“切入。
王鐵柱在椅子上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措辭謹慎：“羅書記，發生這樣的事，暴露了我們日常管理和巡邏防控還存在盲區?！?/p>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微微滾動，“我們一定深刻反思，加強重點區域的治安管控，堅決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p>
標準的官樣文章，避重就輕。
羅澤凱不動聲色，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然后看似隨意地問道：
“我初來乍到，對情況不熟悉。那個'蒼嶺市場管理公司'，是個什么性質的單位？好像很有'威信'嘛?！?/p>
他用了“威信“這個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
王鐵柱的眼皮跳了一下，立刻回答：“這家公司是經過正規招標程序入駐的市場管理方。”
“主要負責蒼嶺各大商場和貿易市場的衛生、秩序等日常維護工作。“
他的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今天那個陳彪，是他們外聘的保安人員，個人素質可能有些問題，我們會督促公司加強人員管理。“
他把責任完全推給了“個人素質“和“外聘人員“，將公司與更深層的關系撇得一干二凈。
王鐵柱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在羅澤凱的預料之中。
這位公安局長顯然深諳官場自保之道，急于切割，不愿沾染任何是非。
羅澤凱沒有繼續追問市場管理公司的事，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王局長，公安機關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也是黨和政府形象的直接體現?！?/p>
“今天的事，看似偶然，實則反映了我們隊伍中可能存在的宗旨意識不強、執法不公甚至與某些勢力界限不清的嚴重問題?！?/p>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王鐵柱，繼續說道：“張文明的問題，要從嚴從速處理?！?/p>
“尤其要查清他與市場管理公司之間，是否存在利益輸送?！?/p>
“這件事，由你親自牽頭負責，我要看到結果?！?/p>
王鐵柱心頭一凜，知道這是羅澤凱給他的第一個考驗。
他立刻挺直腰板，肅然道：“請羅書記放心，我們一定堅決執行您的指示?！?/p>
“徹底查清張文明的問題，整頓隊伍風氣，給市委和全市人民一個滿意的交代！“
“好?！傲_澤凱點點頭，語氣稍緩，“王局長，我知道公安工作壓力大，任務重?！?/p>
“但越是在復雜的環境下，我們越要牢記'公安姓公'，越要守住底線?！?/p>
“我希望你能真正肩負起守護蒼嶺平安、維護法律尊嚴的重任?！?/p>
這番話，既有敲打，也有期望，分寸拿捏得極好。
王鐵柱感覺后背有些冒汗，連忙表態：“是！羅書記，我一定牢記您的指示，恪盡職守，不負重托！“
“嗯，去忙吧。有進展隨時向我匯報。“羅澤凱擺了擺手。
王鐵柱如蒙大赦，恭敬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一關上，他靠在走廊墻壁上，長長吁了口氣，才發現內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這位新書記，年紀不大，城府卻深得嚇人，那雙平靜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意識到，蒼嶺的天，恐怕真的要變了。
而自已，必須盡快做出抉擇。
辦公室里，羅澤凱看著王鐵柱離開的方向，眼神深邃。
他讓王鐵柱去查，本身就是一步試探。
如果王鐵柱能秉公處理，甚至順勢挖出一些東西，說明此人或許還有挽救和爭取的余地；
如果他陽奉陰違，企圖蒙混過關，那其立場就十分可疑了。
處理完王鐵柱這邊，羅澤凱的思緒回到了明天即將召開的下崗職工懇談會上。
他知道，那將是另一場硬仗。
晚上，羅澤凱和柳紅在市委食堂簡單吃了點便飯。
晚飯后，柳紅陪著羅澤凱在臨時住處——市委旁邊，不遠處的蒼嶺賓館里散步。
兩人走到花園，在一處石凳旁停了下來。
夜風吹過，帶著夜晚的涼意和泥土的氣息。
“柳紅，你今天看到的材料，感覺如何？“羅澤凱忽然問道。
語氣不像是在問下屬，更像是在探討。
柳紅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觸目驚心。書記，蒼嶺的問題，恐怕不是簡單的經濟落后或個別干部腐敗，而是一種......系統性的塌方。“
她皺著眉頭，“財政被掏空，人事被壟斷，司法和信訪這些最后的救濟渠道也近乎失靈?！?/p>
“周國平他們，在這里經營得太久了，盤根錯節?！?/p>
“是啊，系統性的問題?！傲_澤凱輕輕重復了一句，聲音不高，卻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沉重，
“所以，我們不能指望一兩次會議、一兩個文件就能解決?！?/p>
“拔起蘿卜帶出泥，弄不好，整個菜園子都得翻過來?！?/p>
他轉過身，看著柳紅：“你覺得，我們的突破口在哪里？“
柳紅想了想，謹慎地回答：“從民意最沸騰、矛盾最尖銳的地方入手?！?/p>
“工業區是一個，今天的城關市場是另一個。王鐵柱的態度很關鍵，如果他......“
“他還在觀望?！傲_澤凱打斷她，“官場上的人，尤其是他這種位置的人，最懂得審時度勢?！?/p>
“我們現在給他的壓力還不夠，給他的誘惑......或者說，給他的'安全保證'也不夠?！?/p>
“那我們要不要......“柳紅做了個斬的手勢。
“不急?！傲_澤凱擺擺手，“先讓他去查那個張文明，這是試金石。”
“我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他立刻倒向我們，而是他不能完全倒向對面?！?/p>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明天的懇談會，是另一塊試金石?！?/p>
“試試工人們的反應，也試試周國平他們的反應?！?/p>
“我這么大張旗鼓地去捅這個馬蜂窩，看看會飛出些什么來?！?/p>
柳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神中流露出敬佩。
羅澤凱在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思維總是異?；钴S和縝密，每一步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