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東辰縣綜合辦公室里,李東方穿著那身新發的制服,有些局促地坐在辦公桌前,笨拙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
雖然工作內容不算復雜,但他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后背繃得筆直。
周圍的同事大多是正式干部,言談舉止間總帶著一股他融不進去的“機關氣”。
盡管石縣長對他頗為照顧,時不時過來關心幾句,可他還是能察覺到一些同事投來的異樣目光。
“李干事,這份安全生產檢查臺賬,你核對一下,明天一早要報給縣應急局。”
一位姓王的老同事把一疊文件放在他桌上,語氣平淡。
“哎,好的,王哥。”李東方連忙應聲,拿起文件就仔細看起來。
他文化不高,但做事格外認真,生怕出一點差錯,給人留下話柄。
等他把臺賬全部核對完,已經是晚上五點多。
下班回到家,王小香早就做好了飯。
孩子在一旁玩著積木,屋里飄著飯菜香,難得有了些溫馨氣氛。
“今天上班怎么樣?還適應嗎?”王小香一邊盛飯一邊問,語氣里帶著關切,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還行,就是坐辦公室有點不習慣,還是以前在外面跑自在。”李東方搓了搓手,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不過石縣長人真好,今天還特意問我有沒有什么困難。”
王小香盛飯的動作頓了頓,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始終對這份突如其來的“好運”心存警惕。
可看著丈夫臉上滿足的神情和家里漸漸好轉的條件,那些勸誡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只好再次叮囑:“東方,在單位少說話,多做事,尤其不要提和羅書記的關系,知道嗎?”
“知道知道,你都說多少遍了。”李東方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我心里有數。”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是石堯打來的。
“東方啊,到家了吧?沒什么事的話,來縣食堂這邊的小包間,一起吃個便飯,順便聊聊工作。”
石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和氣。
李東方愣了一下,捂住話筒低聲對王小香說:“石縣長叫我去吃飯……”
王小香眉頭微蹙,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去吧,少喝酒,早點回來。”
李東方興沖沖地出了門。縣長親自請吃飯,這讓他覺得臉上特別有光。
縣食堂的小包間里,除了石堯,常耀輝也在。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家常菜,還有一瓶本地酒。
“東方來了,快坐快坐。”常耀輝熱情地招呼著,親自給李東方倒上酒。
李東方受寵若驚,連連道謝:“常書記,石縣長,這……這怎么好意思……”
“哎,都是自已人,客氣什么。”石堯笑著舉杯,“東方啊,這段時間在綜合辦干得不錯,大家都反映你踏實肯干。來,我和常書記敬你一杯。”
李東方慌忙舉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臉上迅速泛起了紅暈。
幾杯酒下肚,氣氛熱絡起來。
常耀輝和石堯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李東方家里的情況,王小香的工作,還有……和羅澤凱的交往。
“羅書記日理萬機,還能記得你們這些老朋友,真是重情重義啊。”常耀輝感嘆道,“東方,你和羅書記那么熟,他平時有沒有提起過對咱們東辰縣工作的看法?”
李東方雖然有些醉意,但還記得王小香的叮囑,含糊道:“羅哥……哦不,羅書記他工作忙,我們也很久沒見了。他……他沒具體說過。”
石堯和常耀輝交換了一個眼神。
石堯接著笑道:“理解理解。不過東方啊,你現在也是縣里的一份子了,要多關心縣里的發展。”
石堯又給他斟滿酒,語氣推心置腹,“‘紅焰一號’是羅書記親自抓的項目,現在遇到點困難,羅書記肯定也很關注。縣里壓力很大啊……”
常耀輝接過話頭,唉聲嘆氣:“是啊,今天羅書記把我們叫到市里,狠批了一頓。”
“說我們工作不扎實,損害了農民利益,也損害了市委的威信。”
他重重放下酒杯,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們也是一心想把工作做好,誰知道這種苗這么嬌貴,技術難度這么大……”
今天從市里回來之后,他和石堯特別害怕羅澤凱一怒之下撤了他們的職。
兩人商量了半天,才決定找李東方來,指望他能找羅澤凱疏通關系。
李東方看著兩位領導愁容滿面,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悶頭又喝了一口酒。
石堯觀察著他的神色,話鋒一轉:“東方,我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跟羅書記關系也好。”
“你看……能不能找個合適的機會,幫我們在羅書記面前稍微解釋一下?”
“就說縣里確實盡力了,主要是客觀困難太多,我們正在全力整改……”
李東方酒意上頭,又被兩人捧得飄飄然,聞言拍著胸脯:“常書記,石縣長,你們放心!”
“羅哥……羅書記他通情達理,我……我找機會跟他說說,縣里確實不容易!”
常耀輝和石堯眼中閃過一絲得色,連忙又給他敬酒:“那就多謝東方了!來,再喝一杯!”
“不過東方啊,”石堯仿佛不經意地提醒,“這事也別說得太刻意,就是閑聊的時候提一提。”
“也別說是我們讓你說的,免得羅書記覺得我們在走后門,影響不好。”
“我懂,我懂!”李東方連連點頭,覺得自已深諳其中關竅,“就隨口一提,不能給領導添麻煩!”
這頓酒喝得李東方暈暈乎乎,回到家時已是深夜。
王小香還沒睡,聞到他滿身酒氣,忍不住埋怨:“怎么又喝這么多?不是讓你少喝點嗎?”
“沒……沒事,高興!”李東方打著酒嗝,臉上泛著紅光,“常書記和石縣長……真是好領導!”
“一點架子都沒有,還跟我稱兄道弟……”
王小香心里咯噔一下,扶他在床上坐下,追問道:“他們跟你聊什么了?是不是又提到羅書記了?”
“就……就隨便聊聊。”李東方雖然醉了,但還殘存一絲理智,沒敢把答應幫忙說情的事和盤托出,
只是含糊道,“他們說縣里工作不好做,‘紅焰一號’出了問題,被羅書記批評了……壓力大……”
王小香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所以他們就找你喝酒,跟你訴苦?”
“東方,你清醒一點!他們這是把你當槍使!想利用你去影響羅書記!”
“什么……什么當槍使!”李東方不滿地揮揮手,醉眼惺忪地反駁,“人家是看得起我!”
“再說……縣里確實有難處,我跟羅哥……說兩句怎么了?他還能把我吃了?”
“你!”王小香氣得胸口發悶,看著丈夫這副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樣子,又急又怒,“李東方,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在羅書記面前亂說話,以后就別進這個門!”
“你……你兇什么兇!”李東方也來了脾氣,借著酒勁嚷嚷,“我……我這也是為了工作!你以為我愿意低三下四求人?”
“還不是想……想在這個家有點地位!讓你……讓你和你那些有本事的同事看看,我李東方也不是廢物!”
這話戳中了兩人心中一直隱痛的軟肋。
王小香看著丈夫因酒精和激動而扭曲的臉,想起他這些年在社會上的不如意,心中一軟,那股怒氣瞬間化為了無奈和心酸。
她不再爭吵,默默打來熱水給他擦臉,伺候他睡下。
看著熟睡中仍皺著眉頭的丈夫,王小香憂心忡忡。
她知道,常耀輝和石堯的糖衣炮彈已經起了作用。
李東方內心深處對“被尊重”、“被需要”的渴望,讓他很難抗拒這種圍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