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就是這樣。”羅澤凱語氣平穩,目光沉穩地掃過全場,右手輕輕搭在桌面上。
“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我們會協調最好的醫療資源,全力救治周德明同志。但是,”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每個人都感受到話里的分量,“反腐敗斗爭沒有休止符。”
“省紀委專案組的工作絕不會因此停止,只會更加注重外圍證據的搜集和固定,確保案件查深查透。”
“在這個關鍵時期,希望大家穩住心神,守好各自陣地,確保蒼嶺各項工作平穩有序,不出任何紕漏。”
接著,他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了些:“關于虹信集團的投資意向,對方經過考察后表達了強烈的投資意愿,初步預估投資規模可能遠超預期。”
“這無疑是提振我市經濟發展、推動產業升級的重大機遇,但也必然伴隨著各種挑戰和考驗。”
羅澤凱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位常委的臉,語氣嚴肅,
“尤其是在當前這個敏感時期,我們更要確保項目引進過程的每一個環節都公開透明、合法合規,經得起任何檢驗和監督。”
“具體的籌備工作,先由發改委牽頭,商務局、自然資源和規劃局等相關部門全力配合,盡快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初步方案。”
會議結束后,周國平快步跟上正要離開會議室的羅澤凱,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道:
“羅書記,虹信集團這個項目投資體量這么大,影響深遠,是否由市委這邊主要牽頭更合適?”
“我們政府那邊一定全力配合,做好具體執行工作。”
羅澤凱腳步不停,一邊走向電梯一邊淡淡回道:“具體如何分工,等對接小組拿出詳細方案后再議不遲。”
“目前這個階段,政府那邊先把基礎性工作做扎實,把底數摸清楚。”
周國平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臉上職業性的笑容不變,眼底卻迅速掠過一絲陰霾。
他敏銳地感覺到,羅澤凱從外面回來后,身上那股掌控全局、不容置疑的氣勢似乎更足了。
這讓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和警惕。
接下來的幾天,蒼嶺市表面看起來波瀾不驚,各項工作按部就班。
但體制內敏感的人都能察覺到,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動。
周德明的病情牽動著許多人的神經。
醫院方面傳來的消息時好時壞,極不穩定。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意識窗口期稍縱即逝。
即便偶爾清醒,也往往被劇烈的頭痛、嘔吐和鎮靜藥物的副作用所困,精神恍惚,難以進行任何有邏輯、有效果的交流。
省紀委專案組的審訊工作因此實質上已陷入停滯狀態。
李文遠和楊麗審時度勢,迅速將主要精力轉向了對已扣押的賀俊飛、安建偉等其他涉案人員的進一步深挖細查。
同時加緊了對龐大而復雜的涉案資金流向的追蹤溯源,試圖在外圍構建起更完整、更扎實的證據鏈條。
這個道理,不僅省紀委專案組明白,市委大樓里那些嗅覺敏銳的人同樣心知肚明。
就在羅澤凱在辦公室熬夜批閱文件的同時,市委宣傳部部長高長江悄然走進了市委秘書長樸陽的辦公室。
室內,煙霧繚繞。
樸陽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指尖夾著的香煙緩緩燃燒。
他對面,坐著宣傳部部長高長江。
兩人共事多年,早已形成默契,此刻的氛圍卻比往常更加凝重。
“老樸,今天的常委會,你也看到了。”高長江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模糊了他鏡片后的眼神,“羅書記……雖然是初來乍到,但勢頭十分強勁。”
樸陽彈了彈煙灰:“是啊,所以我們得想想以后了。”
“以前那種明哲保身、左右逢源的路子,在眼下這種尖銳對立的局面下,恐怕是走不通了。”
高長江看向樸陽,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你的意思是?”
“風向轉了。”樸陽壓低聲音,“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更進一步的‘投名狀’。”
“投名狀?”高長江眉頭微蹙。
“羅書記現在最需要什么?是打破信息壁壘,是看清這蒼嶺水面下的暗流。”樸陽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周德明那個案子是關鍵。”
“但省紀委那邊,羅書記未必能完全掌握主動。我們得讓他知道,有些線頭,該往哪里捋。”
高長江立刻領會了樸陽的意圖,他沉吟道:“你是說……左忠良?”
樸陽緩緩點頭,眼神深邃:“左忠良主政時期,那幾家企業的改制,表面是周德明上躥下跳,實際上很多關鍵環節,都是左忠良拍的板。”
“周德明不過是執行者,甚至可能……是白手套。”
“這件事,你知我知,但羅書記初來乍到,未必清楚這層淵源。”
高長江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樸陽的計劃。
這是在為羅澤凱指明一個可能被忽略,甚至被刻意引導偏離的關鍵方向。
“這一步,可是把左忠良也徹底得罪了。”
“得罪?”樸陽笑了笑,帶著一絲冷意,“左忠良已經退休,不過是一條即將傾覆的舊船。”
“我們現在向羅書記靠攏,不僅是站隊,更是……擇路。”
高長江的目光再次落回茶杯上,看著水中沉浮的茶葉。
半晌,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我明白了。你說得對,是該做個了斷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蒼嶺再這么爛下去。”
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新的同盟,在夜色與煙霧中,悄然達成了共識。
窗外,市委大樓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頂樓東側那間辦公室的燈光,依舊固執地亮著。
燈光下,羅澤凱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高效地處理著紛至沓來的各類公務,沉著地協調著各方錯綜復雜的關系。
他強迫自已不再去回想與鄭虹之間那混亂不堪、令他倍感屈辱的一幕,將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毫無保留地投入到工作中,試圖用高強度的工作麻痹自已。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獨自回到蒼嶺苑那間寬敞卻冷清的住所時,一絲難以言喻的煩躁和莫名的空虛感還是會悄然襲上心頭。
不知道是這段時間連續高強度工作、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的,還是那次被強行注射不明藥物留下的后遺癥,他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每次洗頭,排水口都會堆積觸目驚心的一團;早晨醒來,枕頭上也總是散落著不少。
這異常的狀況讓他心生警惕,特意抽時間去醫院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
然而,一系列檢查結果出來之后,顯示他身體的各項指標基本正常。
醫生也只能將其歸因于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的休止期脫發。
可是,情況的發展速度遠超預料。
僅僅一周之后,他頭頂中央部位的頭發已經變得明顯稀疏,甚至能隱約看到底下白色的頭皮。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有些心慌,不僅僅是為了健康,更是擔心這會嚴重影響他作為市委書記在公眾面前的形象和威信。
這天晚上,羅澤凱再次加班到深夜才回到蒼嶺苑。
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電梯口,正好遇到了同樣晚歸的蘇婉兒。
“羅先生,又工作到這么晚啊?”蘇婉兒看到他,臉上立刻露出溫暖的笑容,主動打招呼。
她手里提著一個印著甜品店logo的保溫袋。
“是啊,有些事必須今天處理完。”羅澤凱點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袋子上,“你也才下班?”
“不是啦,”蘇婉兒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語氣輕快,“我剛出去買了點宵夜,是巷口那家很火的糖水芋圓。味道很不錯的,甜甜的,緩解疲勞特別有效哦,你要不要嘗嘗?”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吃過了。”羅澤凱禮貌地婉拒,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說著話,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了三樓。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電梯,分別站在自家門前,準備掏鑰匙開門。
羅澤凱像是隨口提起,用自然的語氣問了一句:“對了,蘇小姐,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賣假發的嗎?質量好一點的那種。”
蘇婉兒轉過頭,疑惑地看著羅澤凱:“你要買假發干什么用啊?”
羅澤凱隨口編了個理由:“沒什么特別的事,就是……突然想換個造型,試試不同的氣質。”
蘇婉兒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換氣質?羅先生你這沉穩大氣的氣質還需要換啊?我覺得現在就特別好!”
她笑著搖搖頭,然后熱情地招手,“別出去買了,進來吧,我這兒就有現成的,送你幾頂都行。”
羅澤凱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想拒絕:“不了不了,太麻煩你了。你就告訴我哪里有賣的,我自已去……”
“買什么呀,外面賣的又貴又不一定合適。”蘇婉兒已經利落地打開了房門,側身讓出空間,語氣不容拒絕,
“我這里就有好多,各種樣式的都有,你進來挑挑看嘛。”
“哦?你這里……有假發?”羅澤凱這下真的有些意外了。
“對啊,你進來看看就知道了。”蘇婉兒再次熱情地邀請,眼神真誠。
羅澤凱看著她熱情洋溢的臉,帶著幾分好奇,跟著她走進了301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