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羅澤凱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漸漸聚焦,一張熟悉的俏臉映入眼簾。
梁晴半笑半嗔地看著他,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行啊羅書記,剛出院又入院,這頻率挺高嘛。“
她歪著頭,語氣里帶著調侃。
羅澤凱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沙啞:“我是特意找理由來看你的。“
“好啊,“梁晴故意板起臉,“那你天天摔,我看你能摔幾次。“
她邊說邊伸手調整了一下輸液管的速度。
他摸了摸隱隱作痛的頭,皺眉問道:“我怎么樣?嚴重嗎?“
“CT和磁共振都做了,“梁晴翻開病歷本,“沒什么大事,腦震蕩,住院治療幾天就好了。“
“我昏迷了多久?“羅澤凱試圖坐起身。
“一晚上吧。“梁晴連忙按住他的肩膀,“我剛接班,聽說你是半夜進來的。“
“我想上廁所,“羅澤凱有些尷尬地說,“你能給我找一個護工來嗎?“
“行了,“梁晴利落地挽起袖子,“我先扶你去。“
“這個......“羅澤凱面露難色。
“我是醫生,“梁晴不容置疑地說,“別這個那個的。“
她慢慢扶他起身。
當她的手臂穿過他的腋下,試圖將他架起來時,羅澤凱感到一陣混合著消毒水清冽和女性身體溫軟的氣息包裹而來。
她架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力道沉穩。
隔著薄薄的病號服,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掌心傳來的、帶著專業克制的溫熱。
羅澤凱頭暈目眩,腳下像是踩在棉花上,根本站不穩當。
“摟著我肩膀吧。“梁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羅澤凱依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摟住了她的肩膀。
這一下,接觸的面積更大了。
他的手臂環過她略顯單薄的肩背,手掌落在了她肩胛骨稍下的位置。
隔著白大褂,他能隱約感受到其下肌膚的溫熱和細膩的柔軟。
“誒,“她突然抬頭看他,“這位患者,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羅澤凱苦笑著搖頭:“我都這樣了,哪還有心思占便宜。“
“你這個人太狡猾,“梁晴抿嘴一笑,“我得防著點。“
走進衛生間,羅澤凱松開手:“你先出去吧,我自已可以。“
“你方便吧,我不看。“梁晴轉過身,語氣輕松,“誰讓我欠你人情呢。“
說實話,沒有她扶著,他確實頭暈。
無奈之下,他解開褲子,卻因為她在旁邊怎么也尿不出來。
“扶我坐下吧,“羅澤凱只好妥協,“我坐著方便,你出去。“
梁晴不再為難他,點點頭:“好的。“
她細心地扶他坐在馬桶上,這才轉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她又扶他回到床上。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董春和面帶關切的笑容,手里還提著一個果籃。
“澤凱同志,聽說你又住院了?身體怎么樣?“
他快步走到床前,將果籃放在床頭柜上,語氣中透著恰到好處的關心。
羅澤凱很是意外,但面上不動聲色:“謝謝董秘書的關心,我身體沒有問題,“
他頓了頓,疑惑地問,“您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董春和呵呵一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西裝下擺:“示范區一把手住院,這么大的事哪能瞞得住?“
他仔細打量著羅澤凱頭上的繃帶,搖頭嘆道:“你說你,剛出院沒多久,怎么又把自已弄成這樣?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啊。“
羅澤凱勉強笑了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么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董春和點點頭,手指輕輕敲著膝蓋。
梁晴并不認識董春和,但從兩個人的對話中,也聽出了一個大概的關系,便識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董春和目送梁晴離開,這才轉回頭,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語氣卻更加溫和:
“澤凱啊,你這段時間工作做得不錯,尤其是這次洪水中的表現,省里主要領導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向前傾身,壓低聲音,“有沖勁,有擔當,是棵好苗子。“
羅澤凱謙遜地回應:“董秘書過獎了,我只是做了分內的事,還有很多不足,需要學習和改進。“
“年輕人謙虛是好事。“董春和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顯得推心置腹,
“不過啊,澤凱,有時候工作不能光憑一腔熱血,還得講究方式方法,要懂得審時度勢,顧全大局。“
他頓了頓,觀察著羅澤凱的反應,繼續說道:“就拿'盛天漁業'這件事來說,你堅持原則,厘清責任,這本身沒錯。”
“但是,事情鬧得太大,牽扯太廣,有時候反而不利于問題的解決,甚至可能影響穩定和發展的大局。“
羅澤凱心中了然,真正的戲碼來了。
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靜靜聽著。
董春和見他沒有抵觸情緒,便進一步點撥:“'盛天漁業'能在長青河經營這么多年,背后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京城那邊……也有些關系。“
他點到即止,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有些事情,差不多就行了。追究得太深,對誰都沒有好處。“董春和拿起一個蘋果在手中把玩,
“王海那邊,該承擔的責任讓他承擔,但賠償金額,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畢竟企業也不容易,真要逼得太緊,弄得魚死網破,甚至影響到更高層面……那就得不償失了。“
董春和語重心長地將蘋果放回果籃:“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
“只要在這件事上把握分寸,適當通融,我相信,無論是省里,還是……更高層的領導,都會記住你的顧全大局。”
“對你個人今后的發展,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番話,軟硬兼施。
既有對背后勢力的暗示,又有對個人前途的利誘,可謂是煞費苦心。
羅澤凱沉默了,目光凝視著窗外的天空。
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董春和的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盛天漁業“背后站著京城的大人物。
再查下去,不僅前途堪憂,甚至可能引火燒身。
他確實感到了壓力,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他想到了自已的抱負,想到了可能因此中斷的政治生涯,甚至想到了一直以他為傲的父母……
那一瞬間,退縮的念頭如同誘人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
但是……
他又想起洪水肆虐后,沿岸百姓看著被毀家園時那絕望而無助的眼神;
想起王海在會議室里有恃無恐的囂張嘴臉;
更想起了自已入黨時、任職時那份為民請命、不負時代的初心。
妥協嗎?
用原則換取所謂的“平安“和“前程“?
不!
這短暫的沉默,在董春和看來是猶豫和權衡。
而在羅澤凱心中,卻是一場風暴般的自我審視和最終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