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黨工委會議室。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各位委員均已就座。
氣氛看似平常,卻隱隱透著一種緊繃感。
尤嘉坐在自已的位置上,面前攤開著勘測報告的初稿和筆記本電腦,刻意避開了羅澤凱的目光。
羅澤凱坐在主位,面色平靜地宣布會議開始:“同志們,今天臨時召集大家,主要是聽取地質勘測工作的專項匯報。”
“尤嘉同志,請你詳細匯報一下一周來的進展、遇到的困難以及下一步計劃。”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尤嘉。
尤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聲音清晰:
“在過去七天,我們工作組克服山區地形復雜、交通不便等困難,初步完成了規劃一號線及核心安置區周邊的地質采樣和初步分析工作。”
她開始照著PPT展示數據和一些野外工作的照片,語速平穩,內容聽起來倒也詳實。
然而,匯報完基本情況后,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沉重:
“在推進工作的過程中,我也深切地感受到,這項工作的專業性強、技術要求極高。”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場的委員,最后落在羅澤凱臉上,帶著一絲“推心置腹”的坦誠:
“羅書記,我在這里也想提出一個不成熟的建議。”
“為了確保勘測數據的絕對準確和權威性,我們是否可以考慮,將后續更深入、更專業的勘測分析工作,整體打包委托給省內有甲級資質的專業機構來承擔?”
她的話說得非常委婉和漂亮,甚至聽起來完全是從工作角度出發,為開發區考慮。
但核心意思卻很清楚:這活兒太專業,我們干不了,也最好不要沾手,應該全部外包出去。
這和她向省里“告狀”的邏輯一脈相承。
會議室里安靜下來。
在座的幾個人眼神交流,心思各異。
羅澤凱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等尤嘉說完,他并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目光平靜地看向其他人:“尤嘉同志的建議,大家怎么看?”
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時,羅澤凱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尤嘉同志的建議,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他先肯定了一句,隨即語氣陡然加重,“但是!”
這個“但是”讓所有人的心神都為之一凜。
“我們成立開發區黨工委、管委會,是來做事的,不是來做‘包工頭’的!把核心工作、基礎性工作一包了之,那是懶政,是失職!”
羅澤凱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最后定格在尤嘉的臉上。
“我知道,這項工作很辛苦,專業性很強。但開發區建設,沒有容易的事!”
“如果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這點硬骨頭都不敢啃,那我們憑什么擔當起省里賦予的重任?”
他的話擲地有聲,將問題拔高到了擔當和責任的高度上。
尤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張了張嘴,想辯解什么,
但在羅澤凱這番義正辭嚴的話語面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尤嘉同志,”羅澤凱再次點名,語氣不容置疑:
“你要繼續負起總責,深入一線,遇到困難及時向黨工委匯報協調解決,而不是想著怎么把責任推出去。”
“下周的調度會,我要看到更詳細的階段成果報告。散會!”
說完,羅澤凱率先站起身,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尤嘉僵在原地,感受著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臉上火辣辣的。
她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被羅澤凱如此毫不留情地當眾駁斥和敲打。
這場博弈,她不僅沒能借省里的勢壓住對方,反而讓自已在管委會內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使她十分尷尬。
羅澤凱回到辦公室,門在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世界的一切聲響。
他并沒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邊,目光投向樓下。
恰好看到尤嘉正快步走向她的轎車,身影顯得有些倉促和僵硬,甚至在下臺階時一個踉蹌,險些絆倒。
羅澤凱面無表情地看著那輛車駛出管委會大院,消失在車流中。
他知道,與尤嘉的這次交鋒,表面上暫時壓住了她。
但真正的危機并未解除。
周處長那通近乎最后通牒的電話,代表的是省發改委主要領導的明確意見和批評。
這絕不是他在黨工委會議上駁斥尤嘉就能輕易化解的。
尤嘉背后的能量,已經開始顯現威力。
他拒絕了省里的“建議”,等于是在公然違抗上級的指示。
雖然他用“黨工委集體決策”和“擔當作為”的理由頂了回去,但這件事絕不會就此結束。
下一步,省里會有什么反應?
尤嘉又會如何利用這層關系繼續發難?
她今天吃了這么大一個癟,以她的性格和背景,絕不會善罷甘休。
羅澤凱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揉著眉心。
他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
開發區的建設工作千頭萬緒,本就困難重重,現在還要分出大量精力來應對內部的掣肘和來自上層的壓力。
這種時候,他尤其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既然選擇了硬扛,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地質勘測工作必須推進下去,這不僅關系到開發區的百年大計,更關系到他對整個開發區隊伍的控制力和威望。
羅澤凱正想著,他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芙蓉鎮副鎮長張德海打來的。
“羅書記,”張德海的聲音帶著一絲提醒的意味,“下午三點,‘村村通’公路芙蓉鎮段的通車儀式,鎮上這邊都準備好了,你大概什么時候能到?”
羅澤凱猛地一怔,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你要是不提醒我,我還真把這事給忘了!”
連續幾天高強度的工作,他腦子里塞滿了開發區的規劃、干部的動向、省里的壓力,竟然把這件重要的民生工程給擠到了記憶的角落。
掛了電話,羅澤凱長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還被省里的壓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這一通電話,卻像一縷清風,把他從權力斗爭的漩渦里拉回了現實。
眼下這場面向老百姓的通車儀式,才是頭等大事。
這不僅是芙蓉鎮的喜事,也是災后重建的首個標志性成果,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
什么尤嘉的告狀,省里的批評,關勇的算計……
在這樣一條通往希望的公路上,都顯得那么蒼白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