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澤凱盯著手機上那條沒頭沒尾的短信,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
不去,可能會錯過重要線索;
去,又可能是個精心設計的局。
他瞥了一眼時間,晚上七點半。
還有一個半小時。
得做點準備。
他先撥通了方靜的電話,語氣如常:“我臨時有點私事要處理,大概兩小時左右。市委這邊如果有急事,你隨時聯系我。”
話沒說透,但方靜應該懂——這是一種不留痕跡的報備。
掛了電話,他走進臥室,從衣柜深處一個舊旅行包的夾層里,摸出幾樣小東西:
一枚紐扣型的微型錄音筆;
一個偽裝成鑰匙扣的強光爆閃手電;
還有一片薄如蟬翼、卻鋒利得能輕易劃開皮革的特制刀片。
他把錄音筆別在西服內襯口袋,刀片塞進皮帶內側,爆閃手電則串進鑰匙串,混在一堆鑰匙之間。
八點四十分,羅澤凱獨自走出蒼嶺苑。
初春的夜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讓他精神稍振。
他故意繞了一段,穿過兩條熱鬧的夜市街,借人群和燈光觀察是否有人尾隨。
確認安全之后,才轉身走向濱江公園。
望江亭在公園靠江的僻靜處,得走一段燈光稀疏的小徑。
九點整,他準時踏進亭子。
里面空蕩蕩的,只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城市的隱約喧囂。
江面映著對岸霓虹,波光晃動。
他靜立在黑暗中,全身繃緊,感官全開。
大約五分鐘后,一個穿著深色連帽運動服的人影,從亭子后方的竹林小徑中緩緩走出。
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身形瘦小,步子謹慎。
那人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停住,抬起了頭。
借著遠處漫射的微光,羅澤凱看到一張略顯蒼白、帶著緊張的中年男人的臉。
他不認識這個人。
“羅書記?”對方聲音壓得很低,有點發顫。
“是我。”羅澤凱語氣平靜,“你是?”
“我叫韓東,以前是蒼嶺制藥二廠的財務科副科長。”男人深吸一口氣,像在給自已打氣,“廠子改制前,我……我經手過一些賬。”
羅澤凱心中微動,臉上不動聲色:“韓科長,你說能提供不同的視角,指的是什么?”
韓東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往前湊近一小步,聲音更低了:
“羅書記,制藥二廠的資產評估報告是假的!”
“真正值錢的專利技術和新建的無菌生產線,在評估前就被故意剝離、藏起來了!”
“繼續說。”羅澤凱的目光在夜色中銳利如刀。
“是……是左書記親自指示的。”韓東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懣和恐懼,
“他讓廠里成立了一家空殼的‘技術研發公司’,名義上是搞創新,實際上就是把專利和生產線白送了過去。”
“評估公司來的時候,看的根本就是個被掏空的爛攤子!”
羅澤凱心中一動。
在樸陽之后,又有一個人將矛頭指向了左忠良。
羅澤凱不動聲色:“你有證據嗎?”
“有!我當時偷偷復印了資產剝離的會議紀要,還有左書記的親筆批示!”
韓東越說越激動,“后來那家空殼公司的股權轉了幾手,最后落到一個叫‘鼎晟投資’的公司手里。”
“而鼎晟的實際控制人……我私下打聽過,很可能就是左書記的表弟!”
左忠良的表弟!
這幾乎是指著左忠良的鼻子了。
“東西現在在哪兒?”羅澤凱壓下心頭的震動。
韓東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聲音壓得極低:
“藏在制藥二廠禮堂二樓的倉庫里。”
“我用防水布包好,塞在最東邊頂棚的石膏板夾層里。”
羅澤凱眉頭一皺:“制藥二廠不是已經拆了嗎?”
韓東解釋道:“禮堂沒拆,現在改成了‘夜焰’迪吧。”
羅澤凱追問:“重新裝修過,東西還能在?”
“在。”韓東十分肯定,“我們一個下崗同事在那兒做保潔,我特意問過,他說那倉庫現在當雜物間用,沒動過頂棚。”
羅澤凱質問道:“既然是你藏的,為什么不自已去拿?”
韓東苦笑:“‘夜焰’是現在蒼嶺最火的場子,進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我這樣的生面孔,突然跑上二樓倉庫,太顯眼了。”
“而且……那迪吧就是左書記表弟開的,我不敢去。”
這話聽起來合理,卻讓羅澤凱心中一凜。
太巧了——證據偏偏在迪吧;
太久了——三年前藏的東西,為什么現在才說;
太順了——所有線索都精準指向左忠良,像被人精心編排過。
他靜靜打量著韓東。
這個看似怯懦的前科長,會不會是別人拋出來的誘餌?
如果他真去取證據,會不會一腳踩進陷阱?
羅澤凱目光沉靜地看著他,問:“改制都過去這么多年了,為什么現在才站出來?”
韓東臉上掠過一絲苦澀與恐懼:“我……我不敢。左書記在蒼嶺勢力太大。之前有幾個老職工去省里反映情況,回來沒多久就下崗的下崗、出事的出事。我也有老婆孩子……我害怕。”
他喘了口氣,接著說:“直到最近,聽說周德明市長被查,而且是腦癌晚期……我覺得,也許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我偷偷觀察,感覺您……您和之前的領導不一樣,是真心想辦事的。”
羅澤凱沉吟片刻,開口道:“這件事我會盡快核實。如果屬實,你立了大功。”
韓東如釋重負,聲音發顫:“羅書記,我……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出了什么事……能不能保護一下我的家人?”
“我向你保證,會盡全力確保你和家人的安全。”羅澤凱鄭重地說,“今晚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謝謝羅書記!謝謝!”韓東連聲道謝,再次壓低帽檐,迅速消失在來的那條竹林小徑中。
望著他身影徹底融入黑暗,羅澤凱沒有馬上離開。
江風帶著濕冷的寒意吹過臉頰,卻吹不散他心頭的迷霧。
韓東的出現,和他提供的線索,看似印證了樸陽的提醒,把矛頭更清晰地指向左忠良。
但恰恰是這種“順理成章”,讓羅澤凱心里的疑慮更深。
時機太巧,指向太明確,連藏證據的地方都像刻意安排。
左忠良表弟開的迪吧……
簡直像是有人生怕他找不到關聯,特意貼上的標簽。
這到底是一個陷阱?
還是一個真正知情者冒險遞出的突破口?
又或者,是幕后的人察覺風向有變,使出的又一招“移花接木”?
羅澤凱緩緩踱步,指尖在內襯口袋上輕輕一觸——錄音筆還在正常工作。
不管韓東是人是鬼,今晚的會面和他所說的一切,都必須讓他重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