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澤凱在原地僵立了片刻，內(nèi)心經(jīng)歷著劇烈的天人交戰(zhàn)。
最終，一個清晰的念頭壓過了一切屈辱與憤怒——
為了蒼嶺的發(fā)展，為了這筆能改變無數(shù)老百姓生活的投資，他個人的尊嚴，或許可以暫時放下。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到客臥門口。
伸手取下了酒店管家早已送回來、整齊掛在門后衣架上的那套干凈衣物——。
“十分鐘后，我們談正事。“他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了慣有的沉穩(wěn)，只是比平時更加冷硬，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聽不出絲毫波瀾。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客臥，“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將那一片狼藉的曖昧空間隔絕在外。
鄭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臉上原本帶著的得意笑容漸漸收斂，最終消失無蹤。
她低頭，目光復雜地掃過自已胸前那片愈發(fā)清晰刺目的淤青，以及身體其他幾處曖昧的紅色痕跡，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辨明的情緒——
有計謀得逞后的快意，有一絲事后的茫然，還有一絲連她自已都不愿深究和承認的……隱隱的空虛。
她走到餐桌旁，抓起那瓶幾乎見底的紅酒，仰頭將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
任由那辛辣灼熱的感覺一路從喉嚨燒到胃里，仿佛想用這種刺激來填補內(nèi)心的某種空洞。
十分鐘后，客臥的門準時打開。
羅澤凱穿戴整齊地走了出來。
白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深色西褲線條筆挺。
除了發(fā)梢還帶著些許未干的水汽，以及臉上比平日更顯冷峻、幾乎不帶任何表情的神色之外。
他整個人看起來嚴謹、克制，與往常那個威嚴的市委書記別無二致。
仿佛剛才那場充滿強迫與混亂的糾纏，只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鄭虹也早已換上了一套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套裙，重新化了精致的妝容，巧妙地遮掩了臉上的疲憊與先前情動時的潮紅。
只是她頸側(cè)若隱若現(xiàn)的一處紅痕，以及偶爾因身體不適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無聲地泄露了方才那場“交鋒“的激烈與真實。
兩人隔著鋪著白色桌布的餐桌坐下，面前是早已冷掉的精致午餐，和那個醒目地立著的空紅酒瓶。
“鄭總，“羅澤凱開門見山，語氣是純粹的公事公辦，像在念一份官方文件，不帶任何個人感情色彩，
“關(guān)于你提出的，由我親自擔任虹信項目總負責人的要求，市委方面可以酌情考慮?！?/p>
“但具體的合作細節(jié)、投資規(guī)模、落地保障措施以及雙方權(quán)責?！?/p>
“我們需要組建專業(yè)的談判團隊，進行正式、嚴謹?shù)亩噍喆枭獭！?/p>
鄭虹看著他如此迅速地切換狀態(tài)，將自已重新武裝得密不透風，心中不禁暗嘆此人意志力之強悍，控制力之驚人。
她也立刻收斂了所有雜念，挺直背脊，恢復了那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女強人應有的精明與冷靜：
“可以。我會立刻通知我的核心團隊，讓他們盡快與蒼嶺市指定的對接人建立聯(lián)系。”
“初步投資意向額為十五億，計劃分三期投入。但是，“
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銳利地看向羅澤凱，“我需要在此之前，看到蒼嶺市方面關(guān)于配套優(yōu)惠政策、土地審批流程、以及……”
“最關(guān)鍵的投資環(huán)境保障，所能提供的具體、可執(zhí)行的方案?！?/p>
她特意放緩語速，清晰地強調(diào)了“投資環(huán)境“四個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羅澤凱冷峻的臉龐。
“這是自然?！傲_澤凱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沒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蒼嶺會拿出最大的誠意和最優(yōu)的條件。”
“相關(guān)方案的初稿，我會要求分管副市長牽頭，在一周內(nèi)拿出來，提交市委常委會研究討論后，再與貴方進行正式磋商?！?/p>
“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鄭虹點了點頭，隨即優(yōu)雅地站起身，“我明天上午的航班回京城。”
“后續(xù)的所有具體事宜，我的助理會直接聯(lián)系你的秘書協(xié)調(diào)?！?/p>
她說著，向羅澤凱伸出右手，姿態(tài)從容而專業(yè)：“羅書記，希望我們，合作愉快?！?/p>
羅澤凱的目光在她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短暫的遲疑幾乎難以察覺。
隨即，他還是伸出了手，與她禮節(jié)性地一握。
兩人的手一觸即分，指尖都帶著一絲相似的、不易察覺的冰涼。
“合作愉快。“羅澤凱的聲音平穩(wěn)得如同無風的湖面，聽不出任何情緒。
說完，他不再有任何留戀。
轉(zhuǎn)身，邁著堅定而沉穩(wěn)的步伐，徑直離開了這間豪華卻令人窒息的總統(tǒng)套房。
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徹底隔絕了那個充滿混亂、脅迫與不堪回憶的空間。
走廊里鋪著柔軟厚實的地毯，腳步落在上面幾乎悄無聲息。
羅澤凱徑直走向電梯，按下下行按鈕，光潔如鏡的金屬門映出他冷峻而略顯疲憊的面容。
他深深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
試圖將積壓在胸腔里的那股混雜著憤怒、屈辱和一絲難以完全壓制的生理躁動的濁氣，徹底排出體外。
然而，藥物似乎并未完全代謝干凈。
一種深層次的疲憊感，以及身體某些肌肉群隱約的酸脹感，都在頑固地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是真實而殘酷的，絕非幻覺。
鄭虹手里竟然準備了針管……這說明她此次蒼嶺之行，是處心積慮，有備而來。
這個認知，讓羅澤凱的心底泛起陣陣寒意。
電梯平穩(wěn)下行，短暫的失重感傳來。
羅澤凱閉上雙眼，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按壓著鼻梁兩側(cè)的晴明穴，試圖驅(qū)散那殘留的眩暈和頭痛。
鄭虹這突如其來、不擇手段的一招，徹底打亂了他原有的步調(diào)和計劃，也將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推向了一個極其危險和復雜的境地。
這筆原本至關(guān)重要的十五億投資，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塊滾燙的山芋，外面還緊緊纏繞著難以啟齒的個人糾葛。
他必須盡快讓自已徹底冷靜下來，將這件事的負面影響控制在最小范圍。
絕不能因為任何個人問題，影響到蒼嶺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的大局。
回到市委辦公室，時間已是下午兩點。
秘書柳紅見他回來，立刻拿著幾份文件跟了進來，語氣帶著關(guān)切：
“書記，您回來了。這是上午書記辦公會的會議紀要，需要您盡快簽閱?！?/p>
“另外，市第一醫(yī)院那邊剛傳來消息，周德明下午又出現(xiàn)了一次短暫的意識模糊和嘔吐。”
“醫(yī)生進行了緊急脫水降顱壓處理，目前情況暫時穩(wěn)定下來了，但……“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參與會診的專家們一致認為，他的病情惡化速度比預想的還要快，情況很不樂觀?！?/p>
羅澤凱接過紀要，迅速而專注地瀏覽著上面的內(nèi)容，頭也不抬地問道：
“專案組那邊，李文遠組長和楊麗書記有什么反應？“
“李組長和楊書記上午都一直守在醫(yī)院，下午才剛回到辦案點。”
“看他們的神情和安排，似乎也在根據(jù)周德明的病情，緊急調(diào)整后續(xù)的調(diào)查策略?！傲t謹慎地匯報著。
同時敏銳地察覺到，羅書記今天周身的氣場比平時更加低沉冷硬，仿佛壓抑著什么。
“知道了?！傲_澤凱在紀要末尾利落地簽下自已的名字，遞還給柳紅，隨即吩咐道，
“立刻通知下去，半小時后，在第三會議室，召開一個小范圍的臨時常委會?！?/p>
“主要議題有兩個：一是通報周德明的嚴重病情；”
“二是就與虹信集團投資項目的初步接洽情況，向常委們做個通氣?！?/p>
“好的，書記，我馬上去安排?！傲t接過文件，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低聲提醒道，
“書記，您……您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眼神也有些疲憊?！?/p>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哪怕一刻鐘也好？“
羅澤凱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我沒事，不用休息。去通知吧。“
柳紅見他態(tài)度堅決，不再多言，點了點頭，快步退了出去。
辦公室里頓時只剩下羅澤凱一人。
他緩緩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他主政的城市。
午后的陽光灑在蒼嶺的大街小巷，街道井然，車流如織，表面看起來一片平靜祥和。
但他深知，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早已是暗流洶涌。
周德明命懸一線，關(guān)鍵的案情線索可能因此中斷；
周國平及其勢力在暗中窺伺，蠢蠢欲動；
現(xiàn)在，又加上一個不按常理出牌、行事手段如此極端的鄭虹，以及這筆裹挾著復雜糾葛的巨額投資……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緊繃的眉心，感到肩上的擔子從未如此沉重。
但越是這種內(nèi)外交困的時刻，他越是不能亂，不能倒。
他必須穩(wěn)住心神，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更加堅定。
半小時后，臨時常委會在市委小會議室準時召開。
羅澤凱用沉痛而嚴肅的語氣，通報了周德明確診腦癌晚期且病情急劇惡化的嚴重情況。
會場的氣氛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與會常委們神色各異，有人面露震驚與惋惜，有人低頭沉思。
也有人目光微妙地閃爍不定，不知心底在盤算著什么。
周國平坐在羅澤凱左側(cè)的位置。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恰到好處地露出了沉痛和錯愕的表情。
手指無意識地反復捻著面前那份會議紀要的紙張邊緣，顯得心事重重，仿佛沉浸在巨大的悲傷與憂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