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澤凱緩緩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但病床前那個抽泣的身影卻再熟悉不過——
是他的前妻張小麗。
她穿著一件略顯緊身的襯衫,領口微微歪斜,頭發也有些凌亂,像是匆忙間隨手整理過。
此刻她正用手帕捂著嘴,眼睛紅腫,肩膀隨著啜泣輕輕聳動。
見他醒來,她立刻往前湊近,眼淚掉得更兇了。
“澤凱……你、你總算醒了……“她哽咽著說,聲音斷斷續續,“你知道我聽到消息時,差點嚇暈過去……“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他的胳膊,卻在半空停住,顯得有些猶豫。
羅澤凱有些意外,眉頭微皺:“你怎么進來的?“
他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他記得梁醫生明確說過禁止會客。
張小麗委屈地扁扁嘴,眼神閃爍:“我……我跟護士站說我是你家屬,你出了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來看看?“
她說著,又抹了把眼淚,“你看你,渾身是傷……都是為了工作,那么拼命干嘛呀……“
羅澤凱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張小麗,心頭掠過一絲復雜。
離婚這么久,那些激烈的怨懟早已被時間沖淡。
此刻見她為自已落淚,說不感動是假的。
“沒大事。“他語氣緩和了些,“醫生說了,好好靜養就能恢復。“
“沒事就好?!皬埿←惒亮艘话褱I水,突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手指不安地絞著手帕。
羅澤凱明顯感受到了她的猶豫,直接問道:“怎么了?“
“有件事我本來不該這個時候說,但事情偏偏趕在了一起……“她吞吞吐吐。
“你說吧。“
“我媽找了個老頭,那人現在賴在我家不走,我和我媽天天為此吵架?!皬埿←愓f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偷偷觀察他的反應。
羅澤凱心生疑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家務事。
“所以……我想……“張小麗支支吾吾,“你能不能把咱倆結婚時那套房子,借我住一段時間?“
由于當時離婚是張小麗有錯在先,她當時選擇了凈身出戶。
聽到這個請求,羅澤凱原本因她探望而略有緩和的心情,瞬間又沉了下去。
他總算明白了張小麗這番“情深意切“探望背后的真實目的——還是為了房子。
他沉默地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
病房里只剩下監護儀器規律的滴答聲,這沉默讓張小麗感到不安。
她急忙往前又湊了湊,語氣帶著哀求和急切:“我知道我沒資格提這個要求,當年是我對不起你……”
“但我現在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我媽那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那個老頭……唉,家里烏煙瘴氣的?!?/p>
“我就暫住一段時間,等我新買的房子下來,我馬上搬走!“
羅澤凱疲憊地閉上眼,感覺頭部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連日來的身體傷痛、工作壓力,已經讓他心力交瘁。
他實在沒有精力再與張小麗過多糾纏。
再說那套房子,他很少回去,空著也是空著。
如果能用暫時的使用權換來耳根清凈,似乎也……可以接受。
他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神里帶著深深的倦怠和一絲妥協:“行了,別說了?!?/p>
張小麗立刻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他。
“房子你可以住。“羅澤凱的聲音有些沙啞,“指紋鎖密碼是我生日?!?/p>
張小麗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爆發出巨大的驚喜:“真、真的?澤凱!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這只是暫時的?!傲_澤凱打斷她可能產生的任何誤解,語氣斬釘截鐵,帶著明確的界限,“等你新房子下來,必須立刻搬走?!?/p>
“明白!我明白!“張小麗用力點頭,像是要把自已的承諾刻進對方心里,
“你放心,我安頓下來立馬就搬!謝謝你,澤凱,真的……你好好養傷,我、我就不打擾你了!“
她起身要走,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等等?!傲_澤凱忽然叫住了她。
張小麗腳步一頓,有些疑惑地轉過身,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反悔。
羅澤凱指了指她握在手里的手機:“借你電話用一下。我的手機在洪水里丟了。“
“哦,好好好,你用你用。“張小麗松了口氣,連忙把自已的手機解鎖,遞了過去。
羅澤凱接過手機,憑借記憶按下了秦明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傳來秦明略帶疲憊但依舊沉穩的聲音:“喂,哪位?“
“秦明,是我?!?/p>
“羅書記!“秦明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充滿了驚喜和關切,“你怎么樣了?身體恢復得如何?“
“我沒事,恢復得不錯。“羅澤凱語氣平靜,直接切入正題,“先不說這個。洪水過后,現在情況怎么樣?”
“群眾都安置好了嗎?損失統計出來沒有?”
“還有,'盛天漁業'那些被沖走的設備,有沒有造成次生災害?”
“大橋工地那邊,導流渠垮塌后的后續處理進行得怎么樣了?“
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語速不快,但每個問題都切中要害。
顯示出即使臥病在床,他的心思也始終系在示范區的工作上。
張小麗站在一旁,聽著羅澤凱用沉穩有力的聲音詢問著災情,與他剛才面對自已時那副心力交瘁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看著這個男人蒼白卻堅毅的側臉,眼神有些復雜,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電話那頭的秦明立刻進入了工作匯報狀態:“羅書記,群眾轉移和安置工作基本完成?!?/p>
“受災群眾都得到了臨時安置,食物、飲用水和藥品供應充足?!?/p>
“損失正在統計中,主要是農田被淹和一些民房受損,具體數字還在核實?!?/p>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盛天漁業'被沖走的設備,大部分在下游河道狹窄處或橋梁墩柱附近被攔截、打撈,沒有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
“但對局部河道和個別橋梁墩柱造成了一些撞擊損傷,需要后續評估和修復。最麻煩的是大橋工地……“
秦明的聲音壓低了些:“導流渠徹底垮塌,導致部分河岸被沖刷,施工區域進水嚴重?!?/p>
“一些來不及轉移的機械設備被淹或沖走,損失不小?!?/p>
羅澤凱靜靜地聽著,眉頭微微蹙起。
“知道了。“羅澤凱打斷秦明,“你穩住局面,該搶修搶修,該安撫安撫,一切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p>
“另外,關于'盛天漁業'設備未能及時轉移的問題,調查有進展嗎?“
“有一些線索,指向王海故意拖延,但證據鏈還不完整,王海也咬死了是客觀原因。我們還在繼續深挖?!扒孛鲄R報。
“嗯,抓緊。注意方式方法,也要注意自身安全?!傲_澤凱囑咐道,
“晚上你來我病房一趟,來的時候,順便把簡州縣最初和'盛天漁業'簽署的合同給我帶過來”
“哦,對了,別忘了再給我帶個手機?!?/p>
“明白,羅書記!你安心養傷,家里有我們!“秦明鏗鏘有力地回答。
掛了電話,羅澤凱將手機遞還給張小麗,臉上難掩疲憊,但眼神卻銳利如常。
張小麗接過手機,看著羅澤凱,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安慰或者表關心的話,
但最終只是干巴巴地說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p>
“嗯?!傲_澤凱淡淡地應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
羅澤凱閉著眼,腦海中卻飛速運轉著?!笆⑻鞚O業“背后的迷霧,大橋工地的爛攤子……所有的問題都亟待解決。
他必須盡快站起來。
這張病床,不是終點,只是風暴中的短暫喘息。
而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