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書記,忙著呢?”周國平語氣熱絡,帶著長輩般的關懷,臉上堆滿笑容,“沒打擾你工作吧?”
于穗立刻站起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周市長,您太客氣了,快請坐。”
她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向飲水機,“我給您泡杯茶。”
“不用忙不用忙,”周國平擺擺手,在沙發上坐下,將手中的紙袋輕輕放在茶幾上,“就是過來看看你適應得怎么樣。”
“這是咱們蒼嶺本地茶場產的高山云霧,品質還不錯,你嘗嘗看,提神醒腦?!?/p>
“讓周市長費心了,這怎么好意思。”于穗將泡好的茶輕輕放在周國平面前,動作優雅得體。
“哎,這有什么,你初來乍到,我們這些老同志理應多關心?!敝車竭攘丝诓?,目光在辦公室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于穗臉上。
他帶著幾分感慨,“說起來,于書記真是年輕有為啊。在省委組織部就是業務骨干,到了我們蒼嶺,肯定能大展拳腳。”
“周市長過獎了,我經驗不足,以后還要向您和羅書記多學習,向各位常委多請教?!庇谒胛⑽⑶飞?,態度謙遜。
“互相學習,互相學習嘛?!敝車胶呛且恍?,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像是推心置腹,
“小于啊,蒼嶺的情況,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p>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羅書記呢,能力強,魄力大,抓工作雷厲風行,這是優點?!?/p>
“但有時候,步子邁得太大,下面的人難免跟不上,也容易……”
“嗯,忽略一些潛在的風險和不同的聲音。”
他頓了頓,仔細觀察著于穗的反應。
見她只是專注地聽著,便繼續道:“你來了就好啊。你在組織部門工作多年,原則性強,看問題透徹?!?/p>
“有你在旁邊幫著把握一下方向,提醒一下風險,對蒼嶺的工作,對羅書記本人,都是大好事。”
“班子團結協調,才能形成合力嘛?!?/p>
這番話,看似關心工作和班子團結,實則句句都在暗示羅澤凱作風霸道、風險高。
并將于穗放在了“把握方向、提醒風險”的位置上。
其挑撥和拉攏的意圖,昭然若揭。
于穗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眼神卻平靜無波:“周市長說得對,班子團結至關重要?!?/p>
“我一定會擺正位置,在羅書記的領導下,做好分內工作,既堅持原則,也注重維護班子的團結和市委的權威?!?/p>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既沒有附和周國平對羅澤凱的暗指,也沒有拒絕他所謂的“提醒風險”的期待。
反而強調了“在羅書記領導下”和“維護市委權威”,分寸拿捏得極好。
周國平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因為他已得到他表叔洪麗州的消息。
洪麗州告訴他,他不能調走了。
但董春和給他派來一名干將牽制羅澤凱。
哪知道這個于穗竟是個如此滑不溜手的人物,完全不接他遞過來的橄欖枝。
周國平心底暗惱,面上卻笑得更加和煦:“好,好??!于書記覺悟就是高!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行了,你剛來,事情多,我就不多打擾了。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難,隨時找我。”
“謝謝周市長關心,我送送您?!庇谒肫鹕硐嗨?。
走到門口,周國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回頭狀似無意地說:“哦,對了,羅書記剛從武省談成了'紅焰一號'的大項目回來,勢頭正勁。”
“你分管農業農村,以后跟這項工作的關聯會很深,可以多關注一下?!?/p>
“特別是基地建設、農戶組織這方面,羅書記想法多,動作快,你多幫著把把關,確保平穩落地?!?/p>
他特意點了“武省”和“動作快”,其中的意味,于穗自然聽得明白。
“我明白,周市長。我會認真研究,盡快熟悉情況?!庇谒朦c頭,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職業笑容。
送走周國平,于穗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深深吸了一口氣。
臉上那職業化的溫和笑容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
周國平的急切和算計,幾乎寫在了臉上。
他不僅想利用她牽制羅澤凱,甚至想把她當槍使。
這種官場上司空見慣的伎倆,讓她心底泛起一絲不屑。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蒼嶺市委大院略顯沉悶的景象,目光漸冷。
無論是羅澤凱的強勢,還是周國平的算計,抑或是省委將她置于此地的深意,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于穗,絕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她清楚地知道自已是因為什么而來的——
母親的死,是她心中一根從未拔除的刺。
羅澤凱在簡州縣掀起的風暴,手段酷烈,在她看來,與她母親的悲劇脫不了干系。
這份積怨,她從未忘記。
董春和、任志高,將她安排到這個位置,無非是看中了她這層背景。
希望她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制衡器”,甚至是一把指向羅澤凱的“軟刀子”。
“制衡?可以。”于穗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窗玻璃,“但怎么制衡,由我說了算。”
她回到辦公桌前,重新翻開“引水上山”工程的資金審計報告,眼神不再是單純的審閱,而是帶著一種挑剔的審視。
她不是在找亮點,而是在找漏洞,找那些可能被忽略的“風險點”和“程序瑕疵”。
羅澤凱不是能干嗎?
不是魄力大嗎?
越是如此,可能留下的把柄就越多。
她要的不是立刻扳倒他,那不現實,她要的是掌握主動權。
是讓羅澤凱知道,在蒼嶺,并非他一人可以只手遮天。
下午,與“引水上山”工程常務副指揮曾毅的會面,于穗展現出了極高的專業素養和敏銳的提問技巧。
她不再僅僅是聆聽,而是不斷追問細節:
“曾指揮,工程二期招標的入圍企業名單,資質審核的具體標準是什么?有沒有可能存在圍標串標的潛在風險?”
“這部分應急資金的撥付流程,似乎繞過了常規的財政評審,依據的是哪一條緊急預案?后續的審計追蹤機制如何落實?”
“聽說施工過程中與當地村民發生過幾次摩擦,協調處理的記錄是否完備?有沒有可能演變成更大的群體性事件?”
她的問題個個切中要害,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敷衍的壓力。
曾毅雖然應對得當,但額角也微微見汗。
這位新來的副書記,顯然不是來走過場的,其犀利程度遠超預期。
于穗一邊記錄,一邊在心里冷笑。
她就是要讓羅澤凱麾下的人知道,她不是來唱贊歌的,她是來“把關”的。
她要一點點地收緊制度的籠子,讓羅澤凱感覺到無處不在的“規范”和“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