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羅澤凱從窗前轉過身。
門開了,柳紅快步走進,手里緊握著一份文件,臉上帶著一絲壓不住的興奮:
“書記,有重大發現!我剛通過工商系統內部網絡,查到了那家‘蒼嶺市場管理公司’的注冊信息——您猜怎么著?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叫‘安建偉’!”
她稍作停頓,加重了語氣,“而公安系統的戶籍信息顯示,這個安建偉,正是市委副書記周德明的妻弟!”
羅澤凱眼中寒光一閃,仿佛冰層破裂。
“果然如此。”他聲音低沉,緩緩坐回椅子,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面,“從市場里的混混,到派出所的張文明,再到上面的周德明……一條線,全通了。”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語氣里帶著冰冷的嘲諷:
“周德明啊周德明,你用自家妻弟當白手套,收黑錢,養打手,連警察都成了你看家護院的私兵……”
“這就是你口中要維持的‘穩定’?”
他隨即收斂情緒,對柳紅果斷下令:“把這份材料嚴格封存,原件備份。”
“同時,通知公安局長王鐵柱,下午五點,我單獨見他。”
“是!”柳紅眼中燃起斗志。
羅澤凱再次望向窗外。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線沖刷著蒼嶺市的街道與樓宇,也仿佛在洗刷這座城市的陳年積垢。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他,已不再是那個被外界視為“流放”的失意書記。
他是執刀者,是破局人。
是這片沉睡土地上即將炸響的——第一聲驚雷。
他原本還打算遵循官場慣例——先觀察,再滲透,徐徐圖之。
但周國平他們在接待時刻意的冷落與敷衍……已經明明白白地傳遞了一個信號:
強龍不壓地頭蛇。
在蒼嶺,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再陪他們玩溫水煮青蛙的游戲了。
羅澤凱轉過身,眼神已經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銳利,沉聲問道:“這件事,你調查的過程中,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絕對沒有,”柳紅語氣肯定,壓低聲音回答,“信息是我通過加密渠道獨立調取的,沒有經過地方任何環節,絕對保密。”
“好。”羅澤凱點了下頭,“材料按最高級別封存,備份按我們既定的緊急程序處理。”
“明白,我馬上去辦。”柳紅會意,立刻轉身去安排。
羅澤凱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那個黑色筆記本上。
他翻開新的一頁,筆尖有力地劃過紙面:
線索初現,周(德明)涉黑市,安(建偉)為白手套,王(鐵柱)態度待察。
官商警勾結,已成痼疾。
須以雷霆手段,斷其鏈條。
但需證據確鑿,一擊必中。
當前策略:
外松內緊,穩住周,試探王,深挖安。
寫罷,他合上本子,鄭重地將其鎖入抽屜。
這份筆記,將是他未來在蒼嶺斗爭歷程的重要記錄。
下午兩點半,市委辦公室主任曲宏偉親自過來。
臉上堆著恭敬的笑容,詢問羅澤凱對辦公室還有什么具體要求,并送來了下午見面會的詳細議程和參會人員名單。
羅澤凱快速瀏覽了一遍名單,目光在“周德明”、“王海山”等幾個關鍵名字上稍作停留。
然后他對曲宏偉說:“曲主任,議程我沒意見。”
“另外,麻煩你通知一下,明天上午九點,我想到城東老工業區去看看。”
曲宏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愣了一下,顯然對這個安排感到非常意外:
“羅書記,老工業區那邊……情況比較復雜,環境也比較差。”
“要不先安排您看看市里的幾個亮點項目,比如新建的開發區?”
“亮點以后再看,”羅澤凱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先去情況最復雜、群眾最困難的地方。就這么定了。”
“好的,好的,羅書記,我馬上安排。”曲宏偉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
下午三點的見面會,在市委大會議室舉行。
蒼嶺市四套班子領導、法檢兩長、市直主要部門負責人悉數到場。
會議室里濟濟一堂,表面上看起來規格很高,氣氛熱烈。
周國平主持了會議。
他的發言熱情洋溢,對羅澤凱的到來表示了“最熱烈的歡迎”和“最堅定的支持”。
并代表全市干部表態,將全力配合羅書記的工作。
輪到羅澤凱講話時,他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仿佛要將每一張面孔都記在心里。
“同志們,組織派我到蒼嶺來,是來做事的,不是來做官的。”
開場白簡單直接,擲地有聲,“蒼嶺的情況,我有所了解,基礎弱、底子薄、困難多。”
“但這恰恰說明,我們發展的空間大,奮斗的舞臺廣……”
羅澤凱洋洋灑灑的講了十分鐘。
但他沒有提及任何具體問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鋒芒,只是強調了團結、發展、民生等基本原則。
周國平始終面帶微笑,偶爾點頭表示贊同。
見面會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羅澤凱返回辦公室后,看到案頭上已經整齊地放好了一疊厚厚的文件。
“書記,初步的材料都齊了。”柳紅神情凝重地匯報,“我緊急調閱了近三年的市級財政報表、重點項目清單、核心干部任免記錄,還有信訪局的積案匯總……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糟糕。”
“說重點。”羅澤凱目光如炬,示意她直接切入核心。
柳紅深吸一口氣,條理清晰地匯報:“第一,財政赤字極其嚴重,去年實際缺口超過十億,超過八成依賴省里轉移支付,寅吃卯糧現象普遍。”
“第二,干部任免權力高度集中,近三年提拔的處級干部中,有七成與周國平、周德明或常務副市長王海山關系密切。”
“第三,也是最嚴重的——信訪局積壓的案件高達一千二百多件。”
“其中超過七成涉及征地拆遷、企業改制失敗和巨額工資拖欠。”
“我粗略翻看了一下,很多案子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卻被基層以‘情況復雜’、‘需要研究’為由長期擱置,無人負責。”
羅澤凱聽著,眼神越來越冷,拳頭在桌下悄然握緊:
“所以,有人用財政的輸血養著空殼項目和私人關系,有人用人事權編織巨大的保護網。”
“更有人打著‘維穩’的旗號,把老百姓的血汗錢和切身冤屈,死死地壓在了文件柜的最底層,不見天日!”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墻上的市區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城東老工業區”的位置上。
“這里,就是最大的火藥桶。”
“登記在冊的下崗工人還有四千多人,很多人的養老金被拖欠了長達十八個月。”
“民怨沸騰,如果再不聞不問,妥善處理,遲早要出大事!”
他轉過身,對柳紅斬釘截鐵地命令道:
“立刻通知市委辦,明天上午九點,我就在老工業區的空地上,召開一場‘下崗職工現場懇談會’。”
“不要安排,不要篩選,我想面對面聽聽他們最真實的聲音!”
“是!我馬上去落實!”柳紅被他不容置疑的氣勢所感染,立刻轉身去辦理。
辦公室再次安靜下來。
羅澤凱獨自站在窗前,看著樓下。
雨停了,幾個干部模樣的人正聚在院中抽煙閑聊,神情輕松,仿佛不知這城市暗流洶涌。
他望著他們,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低聲說道:
“你們笑得出來,是因為你們沒看見深淵。”
“可我已經聽見了,那深淵里,有四千個家庭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