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內，一股更具體、更令人窒息的流言，如同病毒般在蒼嶺市某些特定的小圈子里悄然擴散。
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開口了”，而是帶著令人心驚肉跳的細節：
“聽說了嗎？”有人湊近同僚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左忠良在里面，為了保命，什么都撂了！”
“連三年前中秋節在‘碧水軒’吃飯，誰坐在他左邊，誰塞給他一個裝著茶葉的盒子，里面實際是什么，都說得一清二楚！”
“何止！”另一人接口道，神色緊張，“去年那個項目審批，誰在辦公室給他遞了個文件袋，厚度多少，用什么信封裝著，他都在筆錄上按了手?。 ?/p>
有人癱坐在椅子上，面色灰敗地喃喃：“完了……這下全完了……他這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啊……”
這些細節真偽難辨，卻精準地戳中了許多人的要害。
它們不像空穴來風，其精確程度仿佛說話人親眼看到了審訊筆錄。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一些曾經與左忠良有過權錢交易的人，開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看誰都像紀委派來的，聽什么聲音都像是敲門聲。
就在這恐慌達到頂峰，許多人幾乎要被自已想象的恐懼壓垮時——
另一條更加隱秘，卻帶著一絲“生路”意味的消息，通過更謹慎的渠道，傳遞到了那些焦灼的耳朵里：
“上面……好像給了一條路。”
“什么路？”聽者急切地追問。
“錢……”傳話人做了個手勢，“只要把錢還回去，打到指定的賬戶……或許，就能買個平安?！?/p>
“哪個賬戶？什么賬戶？”
“不清楚，只聽說是個特別的號碼……好像是……‘581’？”
“581”這三個數字，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瞬間吸引了所有驚惶失措的目光。
它諧音“我不要”，其含義不言自明！
羅澤凱聽到這些傳聞的反饋，知道時機已經成熟。
在一次全市優化營商環境、推動經濟發展專題會議上，他談完經濟工作后，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沉靜而極具分量：
“同志們，發展經濟是第一要務，但沒有一個風清氣正的環境，發展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p>
他雙手按在講臺上，目光掃視全場，“左忠良案，給我們敲響了警鐘，也讓我們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他刻意停頓，讓凝重的氣氛在會場彌漫，繼續說道：
“反腐倡廉，既要堅決查處腐敗分子，也要盡可能地挽回國家損失?！?/p>
“最近，我們梳理案件發現，有相當一部分涉案資金、財物，由于各種原因，尚未追回。”
“這其中，情況很復雜?！?/p>
他再次停頓，讓“情況復雜”這四個字在所有人心中發酵。
“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最大限度挽回損失、保障發展的原則，經市委研究決定，給予一個機會?！?/p>
臺下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市紀委、監察局聯合財政局，即日起設立一個‘581’廉政專用賬戶?！?/p>
羅澤凱的聲音清晰地在會場回蕩，“這個賬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對于過去因各種原因，被動收受、或者通過不當途徑獲得的款物?！?/p>
“凡是能夠在此次專項清理期間，主動、如數將等價款項存入此賬戶的，市委市政府的態度是——”
“視作主動糾正錯誤，積極挽回損失?！?/p>
“對于存款人的信息，將予以嚴格保密，并原則上，對此類歷史遺留問題，不再另行追溯查處！”
“也就是說，錢回來，事就了！”
羅澤凱一字一頓，給出了最明確的信號，“組織上要的是挽回損失，要的是大家放下包袱、輕裝上陣！”
“這筆錢，將專項用于我們當前的民生工程，特別是‘引水上山’項目，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將功補過！”
他最后環視全場，目光深邃：“賬戶信息，會通過機要渠道下發。”
“路，已經給大家指清楚了。是做迷途知返的明白人，還是做一錯再錯的糊涂人？”
“時間窗口，不會永遠打開?！?/p>
“希望同志們珍惜機會，好自為之！”
說完，羅澤凱干脆利落地宣布散會，轉身離去。
這一次，會場甚至沒有出現嗡嗡的議論聲。
一種極致的寂靜籠罩著所有人。許多人臉色煞白，手指微微顫抖；
有些人眼神閃爍，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
更有一些人，低著頭，不敢與任何人對視，仿佛生怕被人看穿心底的秘密。
“581”賬戶！
錢回來，事就了！
嚴格保密，不再追溯！
這幾個關鍵詞，像魔咒一樣鉆入那些心中有鬼的人的腦海里。
這不追究過程、不深挖背景、只要求結果的方式，既給了他們一條看似安全的退路，也帶來了更巨大的心理壓力——
組織上到底掌握了多少？
這會不會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圈套？
羅澤凱這一手“圍三闕一”，只追贓、不追人的策略，精準地命中了很多人“破財免災”的心理。
他知道，巨大的恐慌之后，這條看似唯一的生路，會驅使著那些藏匿了不義之財的人，像黑暗中趨光的飛蛾一樣，朝著“581”賬戶撲去。
而他要做的，就是坐在辦公室里，看著一筆筆帶著惶恐和僥幸的資金匯入賬戶。
就在他開會后的第二天下午，楊麗快步走進了羅澤凱的辦公室。
她的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振奮。
“羅書記，‘581’賬戶……有動靜了！”
她將一份報告放在羅澤凱面前，聲音壓得很低，卻難掩激動。
羅澤凱拿起報告，目光迅速掃過上面的數字和簡要說明。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
報告顯示，從昨天下午開始，一直到今天上午，共有七筆來自不同個人賬戶、通過多個網銀進行的存款，匯入了“581”賬戶。
單筆金額從二十萬到兩百萬不等。
總額達到了六百八十萬元人民幣！
“這么快……”羅澤凱輕輕吐出一口氣，將報告放下。
這個數字，比他預想的來得更早，也更猛烈。
這僅僅是開始，是那些心理防線最脆弱的人，在巨大恐懼驅使下的“投石問路”。
“看來，我們的‘左書記’，在很多人心里，分量很重啊?！绷_澤凱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重到讓他們寧愿破財，也要買一個心安。”
“是的，”楊麗點頭附和，“這只是第一波?！?/p>
“根據我們監控和側面了解到的恐慌程度，后續很可能還會有更大金額的款項進入?！?/p>
“有些人是在觀望，看這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會不會真的平安無事?！?/p>
“讓他們觀望好了?！绷_澤凱站起身，走到窗前，“這筆錢，立刻轉入‘引水上山’工程的專項資金賬戶?！?/p>
“我們要讓這筆錢，盡快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著楊麗：“同時，對外繼續保持‘左忠良正在積極配合調查’的態勢，壓力不能松！”
“要讓后面的人覺得，猶豫就會敗北，出手才能‘求生’！”
“明白！”楊麗心領神會，“我會讓這陣風，繼續吹，吹到每一個該到的角落?！?/p>
楊麗離開后，羅澤凱重新坐回座位，看著那份簡單的存款報告。
六百八十萬，對于十幾個億的工程來說，仍是杯水車薪。
但他知道，這是一個信號，一個開端。
它證明了這條“只追贓、不追人”的捷徑是可行的。
它像一把鑰匙，正在打開一個隱藏著巨額財富的密室。
他拿起筆，在那本寫著“涅槃重生”和“引水上山”的筆記本上，鄭重地添上了一行：
“581”賬戶開啟，濁流暗涌，資金初現。
這筆帶著原罪、卻又承載著新生的資金，將如同匯入干涸河床的第一股活水。
雖然細小，卻預示著更大的洪流可能就在后方。
羅澤凱成功地利用了人性的恐懼和貪婪，為他的宏大工程，撬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資金來源。
這場圍繞“水”與“財”的博弈，正朝著對他有利的方向悄然轉變。
他投下的這顆心理炸彈，如同在干燥的草原上點燃了一顆火種，瞬間燃起了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