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周國平的聲音刻意壓低,帶著明顯的急促,甚至能聽出幾分藏不住的慌張,“情況緊急,我只能用這個聯系您。”
“出什么事了?”電話那頭的老者語氣頓時凝重起來。
“表叔,蒼嶺……我待不下去了。”周國平語速飛快,幾乎是一口氣往下說,“羅澤凱,就是新來的市委書記,手段太狠了!”
“左忠良一倒,他就借題發揮,搞了個‘581’廉政賬戶。”
“您知道嗎?短短一周,下面上千號人,硬是被逼著吐出了五個多億!”
“五個億?”洪麗州的聲音也透出幾分驚詫,“他哪來這么大本事?”
“他放出風聲,說左忠良為了保命什么都招了,送錢的時間、地點、細節,全都捅了出來。”周國平語氣憤懣,又摻雜著無奈,
“下面的人嚇破了膽,為了自保,只能把錢往那個賬戶里扔!”
“他現在是名利雙收,老百姓都喊他‘羅青天’!我這邊……人心徹底散了。”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里帶著委屈和不甘:“表叔,羅澤凱下一步肯定是要徹底清洗,建立他絕對的權威。”
“我……我要是再不走,下一個被查的,八成就是我了!”
他喘了口氣,又趕緊補充羅澤凱如何從外地調來方靜和楊麗,徹底掌控了紀委和政法委。還順帶把周德明的死,歸咎于羅澤凱的強勢打壓。
電話那頭陷入長久的沉默,仿佛洪麗州也在那頭感受到了那份無形的壓力。
足足一分鐘后,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只求能平安調走,”周國平幾乎是哀求著說,“哪怕去省里一個閑職部門也行,只要離開蒼嶺這個是非之地!”
“嗯……”洪麗州沉吟片刻,“你先穩住,別自亂陣腳。調動的事,我來想辦法運作,不過需要時間,畢竟我已經退休好幾年了。”
“我明白,我明白!謝謝表叔!謝謝表叔!”周國平連聲道謝。
“這個號碼以后盡量別用了。”洪麗州叮囑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周國平長長舒出一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后背重重靠在了書柜上。
表叔雖然退休多年,但畢竟曾擔任省人大主席,余威猶在,人脈也還在。
只要他愿意出面周旋,自已就還有退路。
他走到窗邊,望向樓下市委大院。
羅澤凱的座駕剛剛駛入,一群工作人員立刻圍了上去,匯報工作。
那前呼后擁的場面,與他辦公室的門可羅雀形成了鮮明對比。
周國平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和不甘。
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力回天的頹然。
他知道,屬于他在蒼嶺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現在,他只想體面地、安全地離開。
……
就在蒼嶺市因“581”賬戶掀起滔天巨浪的同時,省城,省委大院一號樓。
洪麗州的專車緩緩駛入大院,在省委書記辦公樓前停下。
他乘電梯來到省委書記辦公室門前,向董春和的秘書表明了身份。
秘書趕緊向里通報:“書記,原人大主席洪老來了。”
“快請進。”董春和不敢怠慢,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容。
他放下筆,快步從寬大的辦公桌后繞出來,主動迎上前:
“洪老!您怎么親自過來了?有什么事打個電話,我過去聽您指示嘛!”
他聲音洪亮,語氣里帶著發自內心的尊重。
當年他能擔任省委秘書長,洪麗州在關鍵時刻投下的那一票,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份情,董春和一直記在心里。
洪麗州與他用力握了握手,臉上是老干部那種特有的溫和笑容:“董書記客氣了,你日理萬機,我怎么好打擾。”
“正好今天在附近活動,就順路過來看看你,沒影響你工作吧?”
“哪里的話!洪老您能來,我歡迎還來不及!”董春和親自將洪麗州讓到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又吩咐秘書泡上洪麗州最愛喝的龍井。
幾句寒暄過后,話題自然引到了當前省里的重點工作上。
董春和簡單介紹了幾項重大工程的進展,言語間對洪麗州這位老領導并無太多避諱。
洪麗州靜靜聽著,偶爾點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
“我聽說,蒼嶺市最近動靜不小啊。那個新去的市委書記,叫羅澤凱的年輕人,很有魄力嘛。”
“哦?洪老也知道羅澤凱?”
董春和臉上熱情的笑容不變,心里卻瞬間轉了幾個彎。
洪麗州退下來多年,平時深居簡出。
今天突然親自登門,又“不經意”地提起被他“發配”到蒼嶺的羅澤凱,這絕非偶然。
而且他當上省委書記后公務繁忙,早把羅澤凱這個被放到蒼嶺的干部給忘了。
此刻從洪麗州口中聽到這名字,著實讓他意外。
洪麗州緩緩放下茶杯,語氣平和地說:“我恰好有個親戚在蒼嶺市當市長,周國平,你應該知道吧?”
董春和微笑:“開會時見過,我當然知道。”
“他是我表侄。他說羅澤凱最近可是風頭正勁,勢不可擋啊。”
“怎么,羅澤凱在下面……干得還不錯?”董春和語氣平淡,帶著上級對下級的常規關心,聽不出什么情緒。
洪麗州人老成精,豈會聽不出董春和話里的疏離。
何況他來之前早做過功課,知道羅澤凱是董春和給貶下去的。
“何止是不錯,動靜鬧得可不小啊。”他輕輕吹開茶沫,“一到任就掀起反腐風暴,最近又搞了個‘581’廉政賬戶。”
“下面老百姓,都快把他夸成‘羅青天’嘍。”
他話里似乎帶著贊許,但語氣隨即微妙一轉,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不過啊,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有時候也容易把握不好分寸。”
“我聽到一些反映,說他手段有些……過于激進。”
“就說市委的周德明副書記吧,雖然確實有問題,但在接受審查期間查出癌癥晚期,人就這么走了。”
洪麗州說到這兒,語氣變得意味深長:
“現在外面有些議論,說羅澤凱辦案太過急切,對患病的老同志缺少必要的人文關懷。”
“國平告訴我,周德明臨終前還念叨著想見家人一面,但因為審查規定沒能如愿。這事在蒼嶺老干部中影響很不好啊。”
他觀察著董春和的反應,繼續道:
“現在蒼嶺官場人心惶惶,不少干部無心工作,生怕步了周德明的后塵。”
“市長周國平同志,聽說壓力就非常大,工作很難開展。”
“長此以往,我擔心會影響班子的團結和地方的穩定啊。”
“過剛易折,這個道理,年輕人未必懂啊。”
董春和靜靜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傾聽的表情,心里卻一片清明。
洪麗州這番話極其高明——
既承認周德明有問題,又把輿論焦點引向羅澤凱“缺乏人文關懷”“逼死老同志”。
這分明是在給羅澤凱上眼藥,指向非常明確:
羅澤凱雖然反腐有功,但方式方法有問題,需要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