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羅澤凱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眉頭緊鎖。
韓東送來的證據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巨大的波瀾,也徹底改變了調查的態勢。
他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復印件重重摔在桌上。
左忠良從幕后隱隱約約的影子,變成了證據鏈明確指向的核心目標。
羅澤凱冷哼一聲,眼神銳利如刀。
這不再是懷疑,而是有了初步實證的指控。
他站起身,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然而,他深知,斗爭才剛剛進入最關鍵的階段。
他停下腳步,雙手撐在窗臺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左忠良在蒼嶺深耕多年,門生故舊遍布各級部門。
其表弟姜小軍能經營“夜焰”這等場所,本身也說明其擁有復雜的社會關系和能量。
僅憑韓東提供的這些復印件,或許可以啟動程序。
但要想一擊致命,還遠遠不夠。
他需要更扎實、更無法辯駁的證據,尤其是那最關鍵的——資金流向。
只有冰冷的銀行流水和清晰的交易記錄,才能將左忠良與那些被轉移的國有資產徹底鎖死。
方靜的行動很快。
第二天上午,羅澤凱就接到她的密報。
“羅書記,韓東和他家人已經被我們以‘配合調查其他案件’的名義,安置在了一個安全屋,由邢冰手下最得力的兩名同志負責,絕對保密和安全?!?/p>
方靜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帶著一絲疲憊。
“很好。”羅澤凱點頭,語氣中透著一絲贊許,“邢冰那邊進展如何?”
“邢冰已經帶隊秘密調查‘鼎晟投資’和姜小軍名下的所有關聯賬戶及企業。”
“初步發現,‘鼎晟投資’在收購了那家空殼技術公司后不到一年,就將制藥二廠的那幾項核心專利,以接近市場價但付款條件極其優厚的方式,轉讓給了省外一家知名的醫藥企業。”
“資金流入后,在‘鼎晟投資’及其控制的幾個皮包公司之間進行了極其復雜的流轉。”
“目前追蹤到一部分資金,最終流向了海外一個離岸賬戶,開戶人信息正在通過特殊渠道核實?!?/p>
方靜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
“離岸賬戶……”羅澤凱眼神一凜,這通常是轉移非法所得的最后一步,“能確定與左忠良的關聯嗎?”
“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顯示左忠良控制或受益于那個賬戶?!?/p>
“姜小軍是關鍵人物,而且我們暫時沒有足夠理由對他采取強制措施?!?/p>
方靜的語氣帶著一絲凝重。
羅澤凱明白,到了這個層面,沒有鐵證,動姜小軍就是打草驚蛇。
他沉吟片刻,說道:“繼續深挖,資金鏈條一定要摸清。同時,注意左忠良和劉建明最近的動向?!?/p>
“明白。劉建明那邊,審查小組按部就班,每天都有報告送來,內容依舊集中在周德明的問題上,對左忠良只字不提。”方靜匯報道。
“讓他繼續表演?!绷_澤凱冷笑一聲,“他報上來的材料,正好可以作為左忠良試圖誤導調查的佐證?!?/p>
掛斷電話,羅澤凱沉思片刻,拿起內線電話:“柳紅,請樸秘書長過來一趟?!?/p>
幾分鐘后,樸陽再次出現在羅澤凱辦公室,依舊是一副沉穩謙和的模樣。
“羅書記,您找我?”樸陽微微躬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樸秘書長,坐。”羅澤凱示意他坐下,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關于你上次提到的,左忠良同志在三家企業改制中的作用,我仔細考慮過,覺得你的提醒很有必要?!?/p>
樸陽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微微欠身:
“羅書記明鑒。我也就是根據自已了解的情況,向您做個匯報,供您參考?!?/p>
“嗯?!绷_澤凱點點頭,話鋒忽然一轉,語氣變得有些隨意,
“對了,聽說左忠良同志的表弟,叫姜小軍的,在蒼嶺做生意?好像開了個挺有名的娛樂場所?”
樸陽點點頭:“是的,叫‘夜焰’,生意確實不錯?!?/p>
“姜小軍這個人,算是蒼嶺商界的一個活躍人物吧,不過……”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風評似乎不是特別好,聽說和一些來路不明的資金有點牽?!?/p>
“當然,這都是些未經證實的傳聞?!?/p>
“哦?還有這種事?”羅澤凱故作驚訝,“看來我們蒼嶺的商業環境,還需要進一步規范啊?!?/p>
“作為秘書長,對這些可能影響地方形象和穩定的因素,也要多加關注。”
“是是是,書記提醒的是,我回頭留意一下?!睒汴栠B忙應承,臉上堆著笑。
接下來的兩天,表面風平浪靜,暗地里卻是波濤洶涌。
邢冰那邊的調查遇到了瓶頸,資金流向在海外賬戶那里陷入了僵局。
羅澤凱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不得不再次把電話打給開蔓群島的詹姆斯。
“詹姆斯,我需要更詳細的信息。”羅澤凱語氣嚴肅,“這個賬戶的開戶人身份,資金往來記錄,我都要?!?/p>
“明白,羅先生。我會盡快給您回復。”詹姆斯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隨后,詹姆斯開始依據羅澤凱提供的信息開始調查。
而左忠良似乎也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他坐在“夜焰”迪吧頂層辦公室寬大的老板椅上,面前的實木辦公桌上放著一套精致的茶具。
姜小軍則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慢悠悠的說道:“表哥,情況比預想的麻煩?!?/p>
“對方手段狠辣,不像尋常角色。十五個人,都沒留住他。最關鍵的是……”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左忠良,“倉庫頂棚的夾層被打開了,東西被取走了?!?/p>
左忠良緩緩放下茶杯,抬起頭,眼神如古井般深不見底:“夾層里能有什么東西?”
姜小軍微微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也不知道,但對方目標明確,就是沖著那里去的,那里應該有重要的東西。”
左忠良手指摩挲著光滑的杯壁,沉吟道:“誰干的?看清楚了嗎?”
“監控拍到了?!苯≤娖鹕恚叩睫k公桌后熟練地操作電腦,調出經過剪輯的監控畫面,“一男一女。男的負責動手,身手極好;女的……像是打掩護的。”
他將屏幕轉向左忠良。
畫面中,那個高大男人矯健的身影和那雙即使在模糊監控中也難掩銳利的眼睛,讓左忠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身體前傾,死死盯住屏幕。
“面部特寫,放大!”左忠良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急促。
姜小軍操作了幾下,經過處理的畫面更加清晰。
盡管有假發和胡茬的偽裝,但那熟悉的眉骨輪廓、鼻梁線條。
尤其是流露出的、那種居于上位者般的審視目光……
左忠良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桌上,茶水四濺。
他渾然未覺,只是死死盯著屏幕,臉色在瞬間變得煞白。
“羅……澤……凱!”這三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被徹底冒犯的暴怒。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他竟然……他竟然敢親自來?!他這是要干什么?”
姜小軍看著失態的左忠良,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平靜。
他抽了幾張紙巾,默默擦掉桌上的水漬,聲音依舊沉穩:“確認是他?”
“就是他,他的眼睛騙不了人!”左忠良低吼道。
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姜小軍,雙手撐在落地窗上,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肩膀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短暫的失控后,是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
羅澤凱親自涉險,這意味著他拿走的東西極其致命!
辦公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左忠良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左忠良緩緩轉過身,臉上的恐懼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和決絕。
他的眼神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沒有任何溫度。
“小軍,”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我們沒退路了?!?/p>
姜小軍迎著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左忠良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頓,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重錘敲在姜小軍心上:“羅澤凱……不能留了?!?/p>
姜小軍瞳孔微縮,臉上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但很快歸于沉寂。
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弄死他嗎?”
“對,讓他徹底消失?!弊笾伊嫉恼Z氣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讓他查到任何東西,也不能讓他再開口。”
姜小軍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明白了。需要時間準備,確保萬無一失?!?/p>
“要快!”左忠良強調,眼神陰鷙,“他多活一天,我們就多一分危險。他今天能摸到你的迪吧,明天就能找到你我的命門!”
“我知道輕重。”姜小軍站起身,轉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左忠良獨自留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陰沉而扭曲的臉。
他再次走到窗邊,望著腳下這座城市,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羅澤凱……
這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