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帶著中年男人特有那種刻意的語調(diào)與自然的虛浮,似乎很想同時展示有氣無力的沉穩(wěn)與見多識廣的傲慢,但實際上只讓人聽出了一個老男人的做作。
當(dāng)然,真正聽懂這道聲音的人或許也沒有心情點評他的語調(diào)。
皇都的大陣開始了劇烈的波動,人皇璽的蘇醒基本已經(jīng)完成,金色的巨樹的藤蔓蔓延了整個皇都的天空,金色的光輝混在雨點里灑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場甘霖。
皇都各處廝殺的戰(zhàn)場緩緩的平靜了下來,大家都抬頭看向天空。
上空的云海此時發(fā)生了巨大的波動,濃密的云層快速的涌動,一層層一圈圈的開始翻滾,似乎緩緩的從一片安靜平穩(wěn)的海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若是只抬頭看天還以為時間加速了一般,它沒有任何聲音,可只從那副景象來看,真讓人擔(dān)心天空會在此時塌下來!
而在云海的中央則是那棵金色的巨樹,它高大明亮,但此時并沒有帶給人撐天柱一般的視覺效果,反倒像是它把天空給捅了一個窟窿。
這幅可怕的末日景象讓所有敢仰頭的凡人都是一陣眩暈,然后趕忙低下頭會在地上開始對著自已心中所信的東西祈禱。
但其實這并不是因為看著云層旋轉(zhuǎn)而帶來的眩暈,這是靈潮紊亂造成的,所有修行者此時感受的痛苦其實遠(yuǎn)超凡人,因為那攪動云層的不是狂風(fēng),而是靈氣,整個皇都的靈氣都在被那棵金色巨樹和人皇抽動起來,而且越抽越快,此時皇都中靈氣的密度和波動遠(yuǎn)遠(yuǎn)超過正常的水平。
換句話說,修士的感覺就好像自已身處魔窟之中,身周都是魔氣,身體忍不住的開始排異,修為差一點的甚至額頭起了虛汗,連掐一兩個法訣都變得困難百倍。
緊接著由于靈潮的影響,物質(zhì)元素也開始發(fā)生變動,風(fēng)雨雷電都緩緩的發(fā)生了傾斜,隨著高空的云層開始出現(xiàn)讓人費(fèi)勁的軌跡。
“陛下,可是要亡我大夏,毀滅姜家?”一道衰老的聲音此時在皇都高空中響起。
是程百尺,他終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問出了這個最核心的問題,這是你的國家,是你家族千年的傳承,但如今你卻背叛了它。
中年男人的聲音似乎嗤笑了一下,從聲音的傳播的方向來看,他應(yīng)該就站在黃金巨樹的頂端。
“百尺師兄,程師教了你如此多年,難道你還沒學(xué)會嗎?亡我大夏的是時間,毀滅姜家的是三教。”
這話出口所有人都愣了愣,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確實,程伊以前乃是帝師,是教授過人皇陛下的,某種程度上,程百尺確實是人皇的師兄,而劉知為也就是人皇的師弟。
但成為人皇后,他的身份便等同于三教圣人,自然也不會再叫師兄這種稱呼了,此時聽到,竟讓人生出幾分同門相殘的錯覺。
“書院以及儒門不會放任的。”程百尺此時還在與無救魔尊氣機(jī)糾纏,不過說出這話的聲音很平靜。
話音落下,清水書院那棵高高生長而起的青色藤蔓忽然開始發(fā)亮,那依附著金色巨樹同樣彌漫了整個皇都天空的藤蔓枝條就像是一張巨網(wǎng),死死地兜住了天空,減緩著云層的波動與靈潮。
每一個枝蔓的交叉點就像是一根釘子企圖釘住皇都上空的云海。
靈氣的碰撞發(fā)出和閃電一樣的明光,如雷聲一般的暴鳴,一時間整個皇都好像被雷電籠罩。
。。。
貴妃殿里,古月皇貴妃聽到那聲“看來時間到了”后就站起了身,她不再哼歌而是走到大殿外,抬頭看向天空。
面對著風(fēng)云變幻她沒有任何的表情,電光照亮她美麗的側(cè)臉,上面帶著一抹淡淡的疲憊。
“出來。”她對著空曠的只有巨大的金色樹干的大殿開口。
一道人影在大殿后方緩緩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少年,看起來有些瘦黑,但身上的肌肉堅硬,一眼看去就覺得很健康。
這是一直不見蹤影的三皇子姜甲。
他癡迷武學(xué),且曾去龍場進(jìn)修,所以對于政治之類的看法并不多,也不太運(yùn)營朝堂里的勢力,因此在幾個皇子中存在感極低。
此時,他走在大殿里,腳步平穩(wěn),面色平靜,似乎對于眼前一幕毫無意外之感,但雙拳緊握依然暴露了他緊張的內(nèi)心。
走到近處,他看著古月皇貴妃的背影緩緩行禮,“貴妃娘娘,不知父皇叫我來此是有何安排?”
古月皇貴妃沒有回頭,聲音平淡道:“他雖然是薄情自私之人,但終歸是個人,為了有些東西他可以放棄很多別人看來很重要的東西,可子孫終究是血脈相連,死幾個不怕,但也不能都死了。”
“他把你叫來,這樣在最壞的情況發(fā)生時,姜家也能多少留個種。”
姜甲身體顫了顫,這話聽起來是照顧他,但實際上卻對其他的皇子下了最可怕的詛咒。
“父皇打算做什么?”姜甲低頭問道。
“你不是知道嗎?木方生那丫頭應(yīng)該給你講過。”古月皇貴妃聲音很平淡。
“林姑娘只說過一些,我。。。也并未同意。”姜甲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他學(xué)藝是在龍場,也是在那認(rèn)識的林方死,在后來林姑娘曾經(jīng)提到過這個變故,涉及人皇璽和佛宗,但那時他的理解里只是父皇想要求變,所以要和儒門產(chǎn)生一些對抗摩擦。
可從沒想到是眼下這種生死大局。
而且當(dāng)時他也并沒有答應(yīng)林姑娘就要站在自已父皇這邊。
“哦,那你現(xiàn)在好好想想。”古月皇貴妃聲音依然平穩(wěn),似乎對于他怎么想的并不感興趣。
但姜甲卻感受到了非同尋常的壓力,他多年錘煉的體魄,此時就好像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在發(fā)癢,心臟更是砰砰直跳。
耳邊的嗡鳴讓他無法專心思考。
古月皇貴妃讓他想的是什么?是九洲未來的走向?是天下善惡兩大陣營?
不,僅僅是他的生死!
你是想活下去,還是想此時便死去?
他想張嘴說些什么,但牙齒咬的很緊,一時竟然開不了口,耳邊嗡鳴聲更大了,大殿里隨著時間的流動壓力愈來愈大,汗水浸濕了后背。
忽然,耳畔聲音響起。
“想好了嗎?”古月皇貴妃依然背對著他看著天空。
“我。。。呼。。”姜甲吐了一口氣,只覺得腿有些軟。
“我與你那師父結(jié)拜時曾說過,他選弟子總是太普通了,即便再努力,也不過是中人之資。”
古月皇貴妃終于回過頭,她看著姜甲,那張臉美的像是妖怪。
姜甲終于意識到了,他其實沒有選擇,他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被那些掌控他人生的人送到了這條路上。
最終,少年緩緩對著古月皇貴妃彎腰行禮,“見過。。。師叔。”
他的父親,他的師父,他的朋友都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他又能怎樣呢?
只是他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不問心難安。
“還請問師叔。”他抬起頭看著古月皇貴妃,“為何是我?”
他姜甲癡迷武學(xué),尚算努力,但心智、天賦、手段、德行都在皇子中并不拔尖,不論是姜贏還是姜介作為姜家保底的血脈應(yīng)該都更加優(yōu)于自已才是。
古月皇貴妃想了想,才開口道:“你父皇選的,他說——因為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姜甲不懂。
古月皇貴妃終于笑了一下,雖然只是清冷的嗤笑,看起來并不開心。
“是啊,他說到時候說出去,自已保住了姜甲,說不定列祖列宗們聽錯了,就以為他保住了‘姜家’呢!”
姜甲呆呆的站在那,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