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兩個十四處？

是泱泱大夏的皇宮，是清水潺潺的書院。

這七個字就是戲曲的結尾了，沒有更多了，鼓聲停下，戲音斷絕，南城門下死寂如荒墳野冢，只有不知死活的烏鴉拍打著翅膀，發(fā)出撲棱撲棱的聲響。

這一切斷的太快，像是絕頂?shù)犊蛫Z命的那一刀，整出戲以尉天齊的出現(xiàn)劃分為兩段，前段是皇都百姓的悲歡離合，而在尉天齊出現(xiàn)后，那些故事、戲文、對仗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短短幾句交談，就生硬的將一塊巨石砸入了水面，要用海嘯摧毀一切，包括前面的鋪墊與伏筆。

他要的就是快，不僅要污衙、皇宮、書院反應不過來，甚至連聽眾都沒來及意識到這唱的是什么，就已經(jīng)囫圇吞棗般接受了一切。

這是一次精心布置的耍流氓！

是一場對戲曲藝術的強暴！

是一次對那些自詡在皇都掌握一切的大人物的極致戲弄！

戲臺上，沒有返場，永和樓的小廝和戲子無聲的退去了，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但真的沒有發(fā)生嗎？

這出《凡人闕》講的到底是什么？

凡人的缺處嗎？

是講史凡仁無法區(qū)分大義與小家？還是講于林俊的愚忠和固執(zhí)？又或者史母的追悔莫及和林佳人的不分輕重？

史凡仁究竟有沒有去火場，一天一夜的污衙他變成了什么模樣？

史母一夜白頭卻神采奕奕，究竟是回光返照還是為母則剛？

于林俊的傷勢究竟有多嚴重，會不會落下殘疾，讓本來幸福的小家，掉進無盡的苦海？

最終史凡仁又能不能離開污衙？結局是史家母子隔墻濺血，含恨而終？還是兩家終得福報，永結善緣？

戲曲里沒有答案。

所以它講的或許不是凡人的缺處。

凡人闕指的是凡人們所頂禮膜拜的宮闕！

這個戲名從一開始就劍指天下那最大的十四處宮闕，那些是容不下凡人的圣地，那些明明從凡人中來，卻以為自已天生就在天上的樓閣。

當然，這不代表這出戲是要唱給這些仙人來聽的，這是給凡人聽的戲，尉天齊希望人們能意識到、敢意識到十四處也好，大夏也好，都是頭上的高冠，帶的正則長氣神，帶的斜則脖頸酸，要敢于扶正，也要敢于照鏡，不論何時直射正斜，都不算晚。

所以南城門的戲臺上，就只是尉天齊在舉著一面銅鏡而已，百姓們好奇地聚集，然后發(fā)現(xiàn)鏡中的自已引以為傲的高冠歪斜了。

鏡子無法說更多，它沒有提供解法，它只是讓你看到，然后讓你問自已。

于是有人說，

三冬將盡晝夜晨，戲里乾坤也藏針。

凡夫仰頭天發(fā)問，萬民俯首叩心門。

。。。

南城門人群散的很慢，慢到那句戲詞已經(jīng)傳遍了皇都，南城門下依然有人靜立，皇都的百姓們難得安靜下來，他們沒有討論，只默默的做著自已的事情，唯一的不同是在歇手時會忽然對著空處發(fā)呆，蹙著眉，搓著手，眼睛眨也不眨。

人群基數(shù)越大，給出的反應時間越長，一整個皇都即便一件事很快的傳開，反饋也要等上一個晝夜。

與之相比，有些地方人不多，所以反應的時間便無比的快。

清水書院今日終于封門了，之前是聞人哭帶著污衙和御林軍堵住了清水書院，但實際上書院并沒有宣布過自已封門，荀鵠不還一直在外面串聯(lián)嗎？

但今天中午，書院忽然自已關上了大門，無教習批準，任何人都不準外出，更不準進來。

沒人知道書院里發(fā)生了什么，只在不夜樓的小道消息中提到，午時前后，清水書院的書生似乎打了一場群架，甚至有教習動手，最終程百尺出面才終止了鬧劇。

而緊隨清水書院封門，其余書院便也陷入了混亂，依然有小規(guī)模的儒生抗議在皇都發(fā)生，甚至有儒生發(fā)出前往永和樓問罪的號召，但儒生內(nèi)部也開始了分裂。

于是開始更加激進的串聯(lián)，急切的開始尋找和自已意見相同的人。

可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那身往常在皇都里引以為傲的儒生袍，如今走在街上，竟然會有一些與以往不同的的視線，氛圍的改變?nèi)缍盏暮瑳]人知道它具體是什么時候融化的，只能確定天下沒有永遠不化的冰。

最讓人震驚的當屬污衙，在戲曲剛結束的時候，污衙忽然發(fā)出了通告，據(jù)說是聞人哭下令釋放了一部分在前幾夜被抓的儒生和凡人，就像是和尉天齊配合好的一樣。

一時間朝野震動。

要知道污衙主動放出來的人從來都少之又少，進去的人沒有極硬的背景是不可能全須全尾的出來的，可這一次，特赦名單足足有百十號人，堪稱污衙歷史上的第一次。

以前只有這么多人一起進去，然后十幾個人殘缺著出來。

沒人知道聞人哭怎么想的，藿也很好奇，她看著黑袍的男人開口問，“我看出來，尉天齊和你似乎是敵人，你這樣不是幫他造勢嗎？”

聞人哭安靜的整理著桌子上的檔案，聲音淡淡的道：“我可不敢視三教凡夫為自已的敵人，一直以來是尉公子擅自把我擺在了敵人的位置上，當然，也可能沒這么看得起我，只是當成敵人手下的小嘍啰這種。”

他自嘲的輕笑，然后抬起頭看著藿道：“我污衙行事雖然鐵面無私，但也要分個是非曲直的，姑娘今日聽了戲，覺得它唱的對嗎？”

“我覺得有些道理，皇宮和清水書院是有些不當人了。”藿捧著臉大言不慚。

當然她也算是洪澤輔洲清泉宗的‘宮主’，這種話說了也就說了。

“既然是有道理的，我為什么不聽呢？尉公子把我當成敵人，但是非對錯并不因此而發(fā)生偏移！再說，不是姑娘說 ，戲里戲外都要安全的嗎？”聞人哭笑著反問。

藿一愣，隨即捧住了自已肉肉的兩腮，低聲道：“我覺得尉天齊可能和你有什么誤會，我找到他會替你說點好話的！你不要擔心！我覺得你人還是不錯的！”

女孩的聲音稚嫩又天真，好像真的打算這么做。

聞人哭繼續(xù)的笑，笑的前仰后合，不過依然點著頭，“那就辛苦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