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吁叛逆的爭斗,不止是在核心層,在地方亦是如此,所轄道郡縣主官、副職、屬吏幾近趨向于壟斷態勢,這跟東吁叛逆奉行的舉薦是密不可分的,除卻盤踞核心層的十四族以外,在地方亦有一批豪族……”
‘這跟東漢時期的政治基調很像啊,通過中樞制定的一系列制度政策,一批宗族勢力在土地、家學等保有絕對優勢,將仕途晉升壟斷于少數派手中,形成特有的二重君主制,即對舉主、主君無限效忠,使得門生故吏成為政治上的延伸?!?/p>
“……值得一提的,是東吁叛逆內部爭斗,除卻在土地方面形成規模不一的兼并,使得大批東吁叛民淪為佃戶,對于多領域諸層面形成事實上的壟斷,而這些壟斷的獲益是全歸屬持有群體,他們憑借掌握的權勢及地位,將本該向核心繳納的賦稅,悉數轉移到了最底層的群體身上?!?/p>
“陛下,這里臣要插一句,據有司傳遞回的消息,近五年來東吁叛逆境內發生災情的次數增多,旱災,水患,蝗災,風災等交替上演著,如此導致東吁叛逆所轄自耕農數量是呈不斷遞減趨勢的,結合東吁叛逆特有的情況,這變相說明賊相周釗權勢看似牢靠安穩,實則背后極可能存有不為人知的妥協與交易?!?/p>
‘災異頻仍之下,民力枯竭,賦役卻有增無減,底層不堪重負,流徙者日眾。而豪族借機吞并田產,隱匿戶口,將私邑化為牢籠,使朝廷政令難以下達。周釗雖號令諸道,然其不得不倚仗地方豪強維持統治,此種依賴勢必催生暗中分利之約。彼等表面尊奉中樞,實則割據自雄,一旦風雨驟至,恐將反噬其主。此局與晚唐藩鎮之弊何異?唯形似而神近,危局已悄然成勢?!?/p>
“……東吁叛逆境內出現嘩變,叛亂的次數,相較于太宗朝同屬時期,是呈現節節攀升趨勢的,也是因為這樣,導致地方上建塢堡,聚部曲,造軍械,結同盟的趨勢愈發明顯,這使地方豪族之中,出現了一批具有影響力的人,這導致東吁叛逆核心與地方更為復雜的關系?!?/p>
“東吁叛逆境內的商業,如糧,布,油,碳,藥等行早已形成事實上的壟斷,特別是供應給軍隊的,是壟斷于少數幾家的,而一個有意思的局面,是經我朝走私進東吁叛逆的絲綢、茶葉等熱銷品,除卻滿足東吁叛逆境內所需,還通過沿海海商販賣出去,以此獲取巨額暴利,這其中最值得人注意的,是來自海上的土人奴隸?!?/p>
“事實上在東域叛逆境內,除卻上述提及的諸族外,沿海地帶出現的海商群體,是近二十余年下崛起的一批新興勢力,他們憑借著掌握的優勢及財力,逐步在東吁叛逆境內站穩了腳跟,這其中的李,林,鄧,海四族更是其中的翹楚,在奴隸販賣上他們掌握著極強的話語權……”
坐于龍椅上的楚凌,聽著秦至白、臧瑜等大臣講述的種種,不時生出感慨之下,心中對東吁叛逆一戰的決心更大了??!
有時機會只有一次,真要是錯過了,可能今生都不可能再遇到了。
跟太祖朝、太宗朝時期的東吁比起來,這一時期的東吁境內涉及政治、軍事、經濟等層面都有不同程度的下滑,關鍵是統治階層的黨爭、腐敗、弄權等,加劇了自身的矛盾與沖突的同時,還使統治階層與被統治階層的關系愈發尖銳,這點通過不斷生出的嘩變、叛亂就能看出一二。
除卻這些外,外部就更不用說了。
北虜跟過去比起來,不是在拓武山脈的受損,真正的危機是來自內部的權力更迭,一場爆發的沖突與廝殺,導致北虜國力受到了嚴重損失。
南詔的儲君死了,死在平叛的途中,還有在北重要關隘龍虎關,被大虞給趁亂奪取下來了,這足以看出南詔境內的局勢有多復雜。
西川呢,內部激烈斗爭是一方面,尤其是奪嫡產生的風波,對西川國內造成較為嚴重的影響,關鍵是西川跟北虜的關系交惡,這產生的微妙變化是極不尋常的。
‘大虞還是那個大虞,可是周邊的強敵,特別是各處的地緣環境,卻出現不同程度的改變啊?!?/p>
也是這樣,使楚凌心中生出感慨,‘國與國之間的爭斗,往往看的就是誰先撐不住,這個撐不住是戰略層面的,一旦出現滑坡或變數,這不止會在本國境內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還會給地緣形勢帶來較大的變動?!?/p>
‘對這一時期下的大虞來講,此時攻打東吁叛逆,并且緊密圍繞徹底傾覆展開,這的確還有不小的壓力,畢竟打這樣的仗,不止要考慮國內情況,大虞和東吁比拼,還要考慮其他層面。’
‘但是不可否認的一點,是該時期下的整體形勢,跟太祖,太宗所在時期的整體形勢比起來,大虞是占有一定的優勢與先機的,接下來就看如何把這些優勢與先機擴大,繼而作用到前線戰局上了!’
這場在御前召開的特別廷議,是為了充分匯報與總結東吁實況,在此基礎上,將所涉大虞,還有其他幾國的簡況闡述出來,核心思想是緊密圍繞對東吁一戰展開的,以更清楚的掌握整體大勢。
這樣的匯報與總結,會形成邏輯清晰、構架分明的簡報,御前會根據形勢及情況,將此簡報下派出去。
在這場御前廷議剛結束后,楚凌就頒旨將匯總的簡報,下派到榮國公孫河、睿王楚徽手中,畢竟他們是直接參與對東吁之戰的,如何在這一戰中掌握更大優勢和主動,是楚凌必須要為他們解決的。
這樣在實際對東吁一戰中,他們就能有更清晰的目標與方向,這次對東吁一戰,在于快,在于猛,以最短的時間在戰場上形成對東吁的壓倒性優勢,這是孫河、楚徽他們必須要解決的事實。
一旦陷入到僵持,用很長的時間才推到天門七關一線,要有敵國回過味來,介入到這一戰中,對這一戰都有可能產生不利。
在楚凌的內心深處,是不允許這種事情出現的。
大虞的戰爭機器既然轉動起來,投入了大批軍隊,錢糧等,就必須要在對外征伐中獲取優勢才行。
這是大虞必須要有的事實。
正統朝初期階段,對于征伐就兩個選項,要么干脆別輕易動兵,抓緊一切機會解決內憂,提升國力,尋找合適的機會出動,要么動兵了就必須有所斬獲,這樣外部環境才能減輕壓力,才能使大虞對軍隊施行高額獎賞,不管是前者,亦或是后者,核心思想是使楚凌對大虞的掌控力度不斷增強,對外能擺脫過去的不利局面。
在這種狀態之下,楚凌就像是一部政治機器,是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在定決斷,下指示,去挑選合適的人到合適的位置上,以此使得大虞能在這大爭之世獲取優勢及主動!
……
御前是這樣的氛圍,中樞層面也是一樣。
尚書省這邊。
自那場御前廷議結束后,作為尚書省主官,兼領戶部尚書的蕭靖,就進入到高度緊繃的狀態下了。
一方面是既定的事宜要解決,特別是牽扯到商稅謀改推廣,宣課司構架豐富等層面,這對中樞,對地方的影響是持續的,各種矛盾與問題是不斷在上演著的,作為這一切的倡導者,蕭靖在平衡各方的前提下,還要使所謀能持續獲取更大優勢。
一方面是國庫有小幅紓解下,在中樞多數群體不知要對東吁叛逆展開攻勢下,蕭靖需要為此次大軍出動解決錢糧所需,這是一項極為龐雜的大工程,既要滿足前線所需,又要在前期解決泄密風險,關鍵是這部分開支,還不能影響到此前形成的局面,并且要為后續所做種種留有一定余量。
這要是換任何一人來辦,只怕早就崩潰了。
畢竟這限制太大了,顧慮太多了,稍有不慎下,就可能導致中樞,甚至國庫,陷入到極被動境遇下。
不過對蕭靖來講這或許有一定的難度,但是并不至于說叫蕭靖沒有任何辦法解決。
辦法總是比困難要多的。
也是在此等態勢下,以尚書省為名義,向六部,經六部向別處下發的政令,在過去正有條不紊的下發。
關鍵是蕭靖下發的這些政令,是依托朝野間出現的輿情風波,以一種極為低調的方式進行的。
為此蕭靖需要大量情報作為參考,以確保自己所做的決斷是不存問題的。
“老爺,您吃些東西吧?!?/p>
左仆射公署內。
蕭云逸面露憂色,透過所堆文書,看到伏案忙碌的蕭靖,言語間帶有些許哀求,“您這些時日,吃得少,睡得少,長此以往下去的話,這身體如何能受得住啊?!?/p>
講到這里,蕭云逸拎著食盒,走到了蕭靖跟前。
二人名為主仆,實則情誼極深。
有些不便蕭靖出面去做的,都是蕭云逸或在明處,或在暗處去做的,這也切實為蕭靖解決了不少煩惱。
“呼…”
蕭靖輕呼一聲,放下手中的文書,見蕭云逸哭喪著臉,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這讓蕭靖不由苦笑搖頭。
“好好好?!?/p>
蕭靖連連道:“吃些東西,順帶休息下,這樣總行了吧?!?/p>
“哎,哎?!?/p>
聽到這話的蕭云逸,臉上露出了笑意,連連應下時,開始忙碌起來,很快為蕭靖準備的飯菜就擺在跟前。
“這樣的飯菜,什么時候我大虞地方之家,都能吃上啊。”
端著碗筷的蕭靖,看著眼前的四菜一湯,本帶有笑意的面龐,卻露出幾分別樣神色,“也不知本官今生是否能看到?!?/p>
“肯定能的?!?/p>
蕭云逸連忙說道:“陛下英明神武,對內體恤民情,自登基以來不知做了多少利國利民之事,對外雖有戰事發動,但卻不是濫戰……”
聽著蕭云逸講的這些,蕭靖心底感慨頗深。
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有股信念是愈發強烈的。
在正統朝下的大虞,成就必要遠超太祖、太宗兩朝,特別是這次對東吁叛逆發動的戰事,使蕭靖的這股信念強烈至極。
天子對于大勢的把控,還有在關鍵時期下的決斷及態度,絕非這一年紀下能有的,這反倒是像在位數十載克己勤政的成熟君王才該有的表現,這對大虞是何其的幸運,能使大虞有這樣一位君王。
在一些時候,蕭靖還會在內心深處將幾位進行對比,用蕭靖內心話來講,大虞的幾位君王是各有特色,都極具個性的存在,無論是少了哪個都不行,哪怕是在位時間極短的宣宗純皇帝!!
帶有思緒的蕭靖,小口吃著東西。
心中藏著事兒,背負很大壓力的蕭靖,胃口明顯是不好的,這在蕭云逸的眼中,是焦急的。
可偏是在這種時候,就越有事情找上門來。
急促的腳步聲在堂外響起。
這讓蕭靖放下碗筷,抬眸看向堂門處,就見左侍郎行色匆匆的走來,手里拿著一份奏疏,這一剎,蕭靖的心中明顯有驚。
“大人,出事了??!”
只聽到此言,蕭靖就猛然起身,不等左侍郎講下去,蕭靖快步走來,一把將其手中所持奏疏奪過。
自奉旨領戶部尚書以來,經歷了幾次清洗后,戶部這邊形成的格局,是完全以蕭靖為核心構成的,這一時期下的戶部是有極強執行力的,這也是楚凌有意推動的,似戶部這等職責重大,事務繁雜的中樞有司,必須要有專業的人來坐鎮執掌,尤其是在逐步解決積弊下,這就更需有政治智慧的人來。
毫無疑問,蕭靖是最合適的。
這也使得蕭靖成為大虞創設以來,執掌戶部最徹底的重臣,而這樣的格局,將會在正統朝保持很久。
“即刻進宮??!”
蕭靖的聲音響起,左侍郎心底明顯松口氣,這樣的事不第一時間讓御前定奪,僅靠戶部是難以妥善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