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老舊木門緩緩向兩側推開,屋里陳設簡單,一眼就能望到底。
靠窗擺著一張舊木桌,老道士正端坐在桌前,一身干凈整潔的道袍,花白頭發在腦后規整地束成一個髻。
午后陽光從木格窗欞間漏進來,暖黃的一束,正好落在他背上。
他像是睡著了,背微微佝僂著,一動不動。
黑綾端著個木托盤輕手輕腳走進來,托盤上是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幾碟清口小菜,還有個敲了小口的咸鴨蛋。
他走到桌前,把托盤小心放下。
“吃飯了,天師。”
老道士沒有反應,仿佛連呼吸都靜止了。
黑綾臉色一變,伸手去碰他的肩:“天師?天師?!”
那只手剛觸到道袍粗糙的布料,老道士便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散的,像蒙著層薄霧,漸漸才聚攏起來。
“不小心睡著了。”
黑綾松了口氣,在對面坐下:“您怎么坐著就睡?我以為您......”
“人老了,想事情想得入神,神思倦了,便瞇一會兒。”張天慕笑道,“你以為我怎么了?”
“......”
黑綾搖了搖頭:“沒什么。”
“沒什么不能說的。人都有那么一天。生死一道關,過了是解脫,沒過是修行。”張天慕語調悠悠的,帶著笑意,“我還沒到解脫的時候呢。”
黑綾點點頭,沒多言,把托盤里的粥和小菜一樣樣擺到桌上。
“算算時間,蘇遠現在已經到江城了?”張天慕問道。
“已經到了。”黑綾說,“他實力進步很快,您不用太操心他。”
“姓齊的那小家伙呢?”
“也挺好。原先還擔心他被仇恨蒙了眼......現在看來,一切順利,他適應得很快,是個好苗子。”
“好。”張天慕慢慢點頭,“他肯不計前嫌、離鄉背井來江衍,我們是該待他好些。”
“至于軒軒那邊......他也不容易,暫時還是別讓兩人碰面為好......最好永遠不見。”
“明白。”黑綾點了點頭。
張天慕剛伸手去拿粥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又問道:“清源和他都回來了嗎?”
“都回來了,觀里的主力目前都在江衍。”
“那......”
張天慕似乎還想問些什么,黑綾卻已經拿起筷子,遞到他手邊:“先吃飯吧,粥要涼了。”
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
“好。”
老道士接過筷子,點了點頭。
兩人便不再說話,安靜地吃完了這頓飯。
粥溫熱,小菜爽口,咸鴨蛋的蛋黃油潤噴香,一切都恰到好處,又都沉默得有些過分。
黑綾收拾碗筷時,老道士安靜的坐在位置上,似乎已經忘了剛剛要問什么。
黑綾將空碗疊好,端起托盤,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住:
“您不用操心太多,萬事還有我。”他的語氣冷冰冰,“如果真的累了,想歇一歇......也可以的,別一把年紀總還是把事往自已身上攬。”
“什么責任不責任,這天下不是您一個人的。”
“您這一輩子,對得起天地,對得起道,也對得起我們這些人......問心無愧。”
說完,腳步聲逐漸遠去,鐵門吱呀一聲合上。
屋里徹底安靜下來。
張天慕獨自坐在那片暖黃的光里,許久,才極輕地嘆了口氣:“百年浮沉......怎敢說問心無愧。”
他低聲重復著這四個字,目光望向窗外。
天空湛藍,像水洗過一般,幾縷白云淡淡地鋪在天邊,被午后的風吹著,緩緩挪移。
蘇遠躺在草坪上,身下是松軟的草葉,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
他閉著眼,讓那暖意透過衣衫,慢慢滲進骨頭里,驅散著身體的疲憊感。
還有什么比一睜開眼就能看到陽光更幸福的呢?
至少在夢境中,夜晚的危險性要遠遠高于白天。
他恢復意識時,人就已在這兒了——四周是蔥蘢的草木,像是某個村子外圍,或是山腳下的野地。
空氣里有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清清爽爽的,吸進肺里,竟讓人覺得有些奢侈,和之前那座血雨傾盆的江城比起來,這兒簡直像是天堂。
“空氣真好,附近應該沒有工廠......也可能,是年代還早。”
之前在紙人的圍攻中消耗了太多力氣,現在的蘇遠連手指都懶得動,他就這么躺著,翹著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后,安靜地曬著太陽。
偷得浮生半日閑......下一句忘了。
他正享受著片刻的靜謐,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干凈清晰,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明朗:
“兄臺,這里不可睡覺,小心讓山里的大貓把你叼了去。”
蘇遠其實早聽見了腳步聲,只是五感敏銳的他并未覺察到惡意,便依舊閉著眼,學著對方文縐縐的語調應道:“兄臺多慮了,大貓若來,正好,我午飯還沒著落呢。”
那人沉默了一會:“兄臺,貧道并非說笑,山里確有大貓。”
喲,還是個小道士呢,聽聲音倒是很年輕。
“道長,我也沒開玩笑,我真還沒吃午飯。”
蘇遠慢悠悠的睜開眼。
頭頂那片藍天白云被擋住了,換成的是一張湊近的、清秀的臉。
來人年紀不大,瞧著十七八歲,眼神清澈。穿著一身半舊的藏藍色道袍,洗得有些發白,卻很干凈。背后斜背一把用灰布纏裹的長劍,劍柄從肩頭露出一截。
“......”
蘇遠盯著這張臉看了幾秒,突然脫口而出:“尼瑪!”
“泥馬?”小道士眨了眨眼,面露疑惑,“是什么馬?”
“不是馬!”
蘇遠一個翻身坐起,拍掉手上的草屑,指向對方:“你......你特么怎么在這兒?耍我玩呢?”
身為江衍市夜行俠、道觀靈異顧問、五級圣焰、坤拳大師、黑色玫瑰五百多分傲世宗師的蘇遠,平時出門在外,多少還是在意些形象的,鮮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小道士玄陽眉頭微蹙,神色里是真切的困惑:“兄臺......莫非認得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