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黨校的學習生活，單調卻不枯燥。聞哲借著這個機會，沉下心來，除了課堂的學業外，認真讀了不少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作家們的諸多經典。

已有多年從政經歷的他，如今重溫經典，更有醍醐灌頂之感，許多以往模糊的認知都茅塞頓開。

除了學習，聞哲也有意強化自己的社交“短板”，在黨校廣泛結交同學，安老和安部長的背景讓他成為同學們樂于交往的對象，加之年齡優勢帶來的廣闊仕途前景，在無利害沖突的前提下，這樣的同學自然受人青睞。

安琪則在長寧與四九城之間往來穿梭，每逢節假日必到黨校，既要照顧聞哲的生活，更要帶他拓展人脈；安部長也常帶他出席非正式官方聚會，讓他眼界大開。

以傅秋笛為首的一幫“哥們”，包括邱虹，也頻繁組局為他創造交友條件。

長寧及鼎元新區的領導來四九城出差時，總會約他見面；

星云集團的張鶴壽更是專程趕來，請他審閱“星云金融公司”的運作模式文件。聞哲在黨校的生活，就很充實甚至是愜意了。

長寧那邊、包括鼎元新區的一些領導，只要來四九城出差的，都會約請聞市長見面吃飯。所以，聞哲無論從黃瑞慶那里得到消息，還是大家帶來的消息，對長寧的情況都很了解。在這期間，書院街的修復改造工程完成，正式舉辦慶典時，古中平打來電話，要請聞市長出席并剪彩，聞哲婉拒了。雖然為書院街的事花費了許多心血，但已經落地了，就可以放手了。錦上添花的事，可有可無。

學習過去五個月，時近中秋，課題調研與寫作提上日程。

聞哲所在的小組除他之外，還有W省遼海市市長秦峰、松鶴市市長萬國雄，調研地正是這兩座城市，為期十天。

飛往W省的航班上，聞哲回想起顧凌風書記當年離開長寧時的贈言，“守正出奇，行穩致遠”，不禁苦笑，W省金融困局，連在黨校授課的老銀行家都撓頭，此次調研怕是難有奇效。

秦峰對他笑道：

“聞市長，這課題簡直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咱們W省那金融困局，這次看你議案了。”

萬國雄也說：

“去年省里搞了三次金融座談會，每次都吵得面紅耳赤，就是拿不出管用的法子。”

聞哲一笑，說：

“雖然借這次調研，可以把根子挖透。可是，大概頂多是紙上談兵了。積重難返，許多問題不是我們調研幾天，就有神丹妙藥能解的。再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呵呵，還是要靠兩位市長了。”

萬國雄一拍胸當即表態：

“聞市長，我不怕出丑，你到松鶴調研，我會敞開了讓你剖析的，盡管對癥下藥！”秦峰也連忙附和：

“對對，我同老萬的態度一模一樣。”

兩人都知曉聞哲與顧凌風的淵源，只是心照不宣。聰明人之間，不點破一些重要的關系，更易相處。

飛機降落在遼海機場，迎接的陣仗讓聞哲暗自皺眉。

遼海市常務副市長郭凱健帶著幾位副市長、市政府秘書長一字排開，三位空姐打扮的禮儀小姐，手捧鮮花快步上前，給三個市長獻花。

人們身后跟著舉著“熱烈歡迎黨校調研小組蒞臨指導”橫幅的工作人員，仿佛迎接凱旋的英雄。

“聞市長、秦市長、萬市長，一路辛苦！查書記特意叮囑我們，一定要把各位接好待好！”

郭凱健熱情地握住聞哲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刻意，寒暄的話語里滿是程式化的客套。

聞哲配合著微笑，心里嘆道：鵬城的領導見面向來簡潔務實，反觀這里，太多精力耗在了迎來送往上。

當晚的接風宴設在遼海市最豪華的“遼海大酒店”頂樓宴會廳，這里也是聞哲在遼海期間下榻的地方。

市委書記查旺中親自作陪。

宴會廳裝修得金碧輝煌，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墻面掛著巨幅遼海城市風光圖，角落的樂隊演奏著悠揚的民樂。

圓形主桌直徑足有三米，鋪著雪白的桌布，中央擺放著“松鶴延年”的鮮花造型，餐具是精致的骨瓷套裝，每道菜上桌前都有服務員輕聲報菜名，從遼參鮑翅到地方特色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聞市長，久仰大名！顧書記在省里常提起你，說你是金融改革的一把好手！”

查旺中舉起酒杯，他五十多歲的年紀，由于保養的好，外貌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手腕上的名表在燈光下格外惹眼，

“這杯我先敬你，歡迎調研小組為我們遼海傳經送寶！”

聞哲連忙起身，雙手端起酒杯淺飲一口，胃里卻因這過于鋪張的場面泛起不適。。

郭凱健頻頻起身敬酒，話里話外都在強調遼海近年來的“政績”：

“我們去年的GDP增速達到了6.8%，引進了三個億元以上項目……”

可當聞哲隨口問起“億元項目的配套資金落實情況”時，他卻眼神閃爍，轉而扯到其他話題，說起遼海的風光古跡了。

坐在聞哲身旁的秦峰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遞來一個無奈的眼神。

聞哲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查旺中全程只談宏觀規劃，對秦峰提及的“紡織集團養老金拖欠”、“重機廠技改資金短缺”等具體問題，要么輕描淡寫帶過，要么以“歷史遺留問題，逐步解決”搪塞。

席間有位財政局局長高致遠借著敬酒，大談“融資平臺創新”，聞哲細聽之下，竟是用土地抵押違規舉債，用于修建市政府新辦公樓。

“查書記，秦市長，”聞哲放下筷子，拿起濕巾擦了擦嘴角，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語氣卻帶著一絲試探，

“下午路過老工業區，看到不少廠房閑置，工人反映社保欠繳問題突出，不知道市里有沒有具體的幫扶方案？”

查旺中夾菜的手一頓，隨即笑道：

“聞市長真是大才！觀察得真仔細！那些都是落后產能，正在推進轉型升級，社保問題我們已經責成人社局跟進了，很快就能解決。”

可當聞哲追問“具體解決時限”“資金來源”時，他卻顧左右而言他，端起酒杯再次敬酒：

“來，聞市長，咱們不談這些工作，我們有的是時間交流。來來，喝酒、喝酒！”聞哲配合著舉杯，杯沿碰撞的清脆聲響里，他的眉頭在低頭的瞬間悄然蹙起。

所謂的“轉型升級”不過是空話，不少官員們只重表面風光，對企業困境、民生難題視而不見；違規舉債建辦公樓、對融資亂象視而不見，這樣的不作為、亂作為，恐怕正是遼海金融困局的病根之一。

更讓他明晰看到，查旺中書記和許多遼海的官員，熱情并非沖著調研本身，而是沖著他與顧凌風的關系去的。

顧凌風主政W省后鐵腕治吏，拆違規項目、查不作為干部，遼海這批官員早已如履薄冰，如今見他這位“顧書記器重的人”到來，自然要抓住機會巴結，既想借他在顧凌風面前美言，更想搭起直達省委的關系橋梁。

宴會畢，查旺中、秦峰親自送聞哲到樓上的客房休息。

聞哲一看房間是總統套房，想要推辭不住，卻想到如果自己在這些事情上較真，恐怕后面的調研就更困難了。

查旺中陪聞哲抽了一支煙，喝了一輪茶，留下秦峰繼續陪聞哲，就告辭了。

聞哲察顏觀色，從宴會到客房，查書記同秦峰的關系并不融洽，甚至有些生硬。但他不能過問這種事情。

“秦市長，今天一到你的地盤，一切接待可是全部超標呀。我們是同學，我就有話直說，這個總統套房的今天住一夜，住宿費差價我補。你交待一下你的市政府秘書長，一定要收下我的錢，并開收據。明天給你換房間。”

秦峰點點頭，說：

“理解、理解。我來遼海也有一年多了，唉，難有作為。這個地方，怎么說呢？‘人情味’比較深！”

聞哲一笑，也解其中味。

秦峰也告辭出門，壓低聲音提醒：

“聞市長，晚上小心些，他們怕是會找上門來。”

聞哲點頭，心里已有了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