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點,聞哲的車隊準時停在市科協辦公樓前。
樓前的電子屏滾動著\"熱烈歡迎聞哲市長蒞臨調研指導工作\"的紅色標語,兩側擺放著幾盆修剪整齊的綠蘿,卻掩不住辦公樓外墻略顯斑駁的瓷磚。
聞哲看著這棟建成近二十年的建筑,想起自己向科協提出的制訂\"科技服務升級三年規劃\"里的要求,不僅苦笑了一下。
他想起前些天晚上安琪半開玩笑的\"懇請\",想起自己當時對馬維仁\"心不在焉\"的判斷,腳下的步伐不自覺穩了幾分。畢竟這趟調研,一半是想實地進行調研,而另一半也是要看看這位五十八歲老主席的真實狀態。
科協主席馬維仁早已帶著班子成員等候在門口,一身深灰色西裝熨燙得筆挺,見到聞哲下車,立刻快步上前,說:
\"聞市長,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我們科協指導工作,真是讓我們整個班子都備受鼓舞啊!\"他的聲音洪亮,帶著刻意拿捏的熱情,眼角的細紋里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聞哲也雙手抉馬維仁的雙手,笑道:
\"維仁主席客氣了,科協是聯系科技工作者的橋梁紐帶,長寧要搞科技創新,你們的工作可是重中之重,之前你幾次想來匯報,都趕上我這邊民生工程和自貿區的事扎堆,今天來,一是看望大家,二是市政府安排的大興調查研究之風的行程安排。\"
他看到大家還是有些拘束,又說:
“馬主席,您是安琪的領導,安琪又是我的領導,所以,您是我領導的領導呀。”
眾人哄然一笑,走進大樓。
說話時,聞哲的目光掠過辦公樓大廳墻上泛黃的榮譽證書,最顯眼的還是五年前的\"省級科普先進單位\"獎牌,和他之前看的那份\"官腔十足\"的工作報告如出一轍,心里對馬維仁\"心不在焉\"的判斷又重了幾分。
馬維仁引著聞哲往會議室走,一路不停地介紹:
\"我們去年搞了十二場科普進校園活動,還組織了五次科技下鄉,服務群眾近萬人次......\"聞哲一邊聽,一邊點頭,偶爾插問一句:
\"下鄉的科技專家是本地的還是外聘的?有沒有建立長期幫扶機制?\"
馬維仁腳步頓了頓,連忙答道:
\"主要是本地高校的老師,長期機制還在完善中。\"聞哲就不再多問。
會議室里,中層以上干部早已按位次坐好,每個人面前都擺著打印整齊的工作匯報。
聞哲在主位坐下,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墻角那臺老舊的投影儀上,開機時發出一陣嗡鳴,投射出的PPT畫面邊緣有些模糊。
馬維仁尷尬地解釋:
\"這設備用了八年了,我們已經打了采購報告,正在走流程。\"
聞哲擺擺手:
\"請大家談談工作吧。\"
匯報從科普部開始,部長拿著稿子念了十分鐘,內容多是活動場次、參與人數之類的表面數據,提到\"如何解決企業技術瓶頸\"時,只含糊地說\"建立了企業需求臺賬\"。
聞哲端起茶杯,喝了口溫熱的綠茶,語氣依舊溫和:
\"臺賬里登記了多少家企業的需求?已經解決了多少?有沒有跟蹤反饋機制?\"
部長被問得一愣,支支吾吾說不出具體數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馬維仁連忙打圓場:
\"聞市長,企業需求對接是我們今年的重點工作,目前正在和高新區對接,準備搞一場專場招聘會......\"
聞哲放下茶杯,微笑著將目光轉向馬維仁,卻沒有追問,反而換了個話題:
\"我聽安琪說過,我們科協要建'科技工作者之家',整合資源為科研人員提供服務,這個事情推進得怎么樣了?\"
提到安琪,馬維仁的態度更顯謹慎,笑道:
\"安副主席的這個設想非常好,我們已經做了初步方案,選址在高新區孵化器附近,就是資金還沒落實到位......\"
聞哲點點頭,拿出筆記本翻開,本子上記著的,正是他看完科協那份工作報告后劃下的批注。
\"馬主席,我看了你們去年的經費使用明細,也仔細讀了你們送的工作報告。\"他語氣平淡,卻讓馬維仁的后背瞬間繃緊,
\"科普活動經費占了總預算的六成,但成效評估報告里只提了參與人數,沒有轉化率。比如進校園活動,有沒有跟蹤過學生的科技興趣培養情況?有沒有孵化出學生創新項目?\"
一連串的問題直指要害,既點出了報告的空洞,也暗合了他對馬維仁\"官腔重、無新意\"的評價。會議室里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然而聞哲并沒有繼續追問,反而放緩了語氣:
\"維仁主席,科協的工作有基礎、有成績,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但現在長寧正處在產業升級的關鍵期,企業需要技術支撐,群眾需要優質科普服務,科技工作者需要更好的發展環境,這些都得靠你們牽頭落實。\"
\"而且科協的工作不能只盯著體制內的專家,民間藏著不少科技奇人,他們的創新接地氣、能解決真問題,更要好好挖掘。
\"上個月我去清塘鎮考察智慧農業,碰到個叫陳守義的老農,六十多歲了,一輩子種果樹。以前果園灌溉要雇人拉水管,施肥也憑經驗,損耗大還費工。他自己琢磨了三年,用廢舊的塑料桶、水管和二手的壓力傳感器,搞出了一套'簡易滴灌施肥一體化裝置'。\"
這話讓原本有些沉悶的會議室頓時有了動靜,幾位涉農的干部都坐直了身子。
聞哲喝了口茶,繼續說道:
\"我去看的時候,他那片蘋果園里,每棵樹根部都埋著細細的滴灌管,連接到地頭的主水箱。水箱上裝著他自己改的控制器,能根據土壤濕度傳感器的數據自動開關閥門,施肥時把肥料溶解在水里,直接送到果樹根系。他跟我說,以前一畝地澆一次水要兩個人干一天,現在他一個人管十畝地都輕松,而且水肥利用率提高了三成,蘋果甜度也上去了,去年一畝地多賺了五千多塊。\"
馬維仁聽得有些發怔,他分管科協工作三年,從未聽說過這個陳守義。
科普部部長連忙解釋:
\"這個人我們有印象,去年他帶著裝置去參加過市農博會的民間創新展區,當時我們覺得太簡陋,沒太重視......\"
聞哲擺了擺手,語氣里帶著點惋惜:
\"簡陋不代表沒用啊!農民最講實效,他這個裝置成本不到一千塊,比市面上動輒上萬的智能設備更適合普通農戶。清塘鎮已經有二十多戶果農跟著他改了這套裝置,效果都不錯。可這樣的人才,科協居然沒主動對接過,更沒幫他做技術優化和推廣,這就是你們工作的疏漏。而且我相信,在農村、工廠、大中學校甚至是機關,都會有這樣的‘奇人’、土專家存在。問題是我們有沒有發現的目光。外面的人、也包括你們自己有些同志,認為科協是可有可無的,這就大錯特錯了。\"
這話讓馬維仁的臉瞬間紅了,他連忙說:
\"聞市長批評得對,我們下午就安排人去清塘鎮找陳守義,了解他的技術情況。\"
聞哲點點頭,語氣緩和了些:
\"不是簡單了解,要實打實幫他解決問題。可以聯系農科院的專家,幫他優化裝置的穩定性,把手工控制器改成更耐用的工業級配件;然后在科協的公眾號、短視頻賬號上做專題報道,把他的經驗做成圖文和視頻教程,讓更多農戶能學、能用;還可以幫他申請個實用新型專利,避免別人盜用他的想法。\"
\"比如企業需求對接,能不能聯合經信局搞個'科技特派員'制度?讓專家點對點服務企業;科普工作能不能結合新媒體,搞點短視頻、直播之類的新形式?年輕人更愿意接受。\"
馬維仁眼睛一亮,連忙邊記錄邊說:
\"聞市長這個思路好!我們之前就想過搞新媒體科普,但怕把握不好方向,一直沒敢動。\"聞哲笑了笑:
\"方向上把握不準,可以請宣傳部和高校的專家把關嘛,安琪那邊也可以給你們提提建議。關鍵是要主動作為,不能等靠要。在大家的印象中,狼嗥山區就是個落后的代名詞,可是,自從省委省政府成立的鼎元新區,又確立了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發展方向,現在以丁香高科技園區為代表,在人工智能方面,可以說走到世界的前列了。
“維仁主席,有專家說人工智能是人類最后一次科技革命和工業革命,我是比較認同的。作為科協,又要做什么工作,才能不斷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是主席和各位同志需要認真思考的。
“我們能不能在這方面開展工作,比如人工智能普及從娃娃抓起。我們科協有許多工作、許多方面可以做。\"
他的話里帶著提點,卻沒有絲毫批評的意味,讓原本緊張的中層干部們都松了口氣。
座談會持續了兩個小時,從經費使用到隊伍建設,從活動策劃到品牌打造,聞哲問得細致,說得具體,偶爾還會分享其他地市的先進經驗。
馬維仁原本懸著的心漸漸放下,越聽越覺得思路清晰,說:
\"聞市長,您今天的指導真是雪中送炭,我們下午就開班子會,把您的要求落實成具體方案。\"
聞哲對大家提出的經費緊張問題,現場就拍板,在今年年度總費用的基礎上,財政上追加百分之二十。他知道,像這樣的場合,在這樣的單位,說別的都是廢話,不如解決點實際的東西。
參會的人一聽,同時鼓起掌來。這可是科協開天辟地的事了。
在參觀了破破爛爛的成果展示廳后,聞哲婉拒了馬維仁要留他下來吃飯的請求,上車回去。
車上,梅江濤湊到聞哲身邊:
\"市長,看他們的工作情況,比您預想的還差吧?\"
聞哲靠在車座上,揉了揉眉心,語氣里帶著一絲疲憊:
\"差得遠。這老主席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滿腦子都是退休前的待遇問題,那份官腔十足的報告就是證明。\"
\"這次來,也是給馬維仁提個醒,真要是扶不起來,后續再調整也不遲。\"
車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辦公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聞哲微微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