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虎案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聞哲已將目光投向了書院街改造的核心籌劃工作。
在市政府常務會議室的白板上,一張長寧書院的老地圖被反復標注,紅筆圈出的“書院街”三個字,在燈光下格外醒目。聞哲指尖點著地圖邊緣泛黃的街巷名稱,對圍坐的眾人說:
“書院街不是普通的老街區,它是長寧書院內涵的一個外延,所以,籌劃必須抱著‘修舊如舊、守脈續魂’的心思,容不得半點馬虎。”
參會的人里,既有市住建局的規劃團隊,也有從省古建筑研究院請來的專家,還有剛走馬上任的改造指揮部副總指揮魏敬武,也有市文聯的副主席王伯石。
魏敬武的精神態度非常不錯,高天虎的事對他沒有很大的影響,只是到紀委把一些問題說清楚了。而他把堂兄和外甥的思想工作做通,帶來了不少老街商戶的實際訴求,求到門下的人也多了。一改往日門前冷落的局面,讓他很是受用。
此時魏敬武便接過話頭,說:
“聞市長說得對,老街的商戶最在意‘煙火氣’。上次我去敬仁書店,魏敬仁翻出他爺爺傳下來的賬本,說民國時書店門口就有茶攤,學生們看書累了就湊著喝茶論道,這種味道不能丟。我的爺爺同魏敬仁的爺爺是同胞兄弟。”
聞哲點點頭,對王伯石說:
“王主席,您深耕地方史多年,就請給我們講講長寧書院同書院街的淵源,也好讓咱們的籌劃更有根脈可循。”
王伯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從隨身的提包里掏出一本線裝的《長寧書院志》,翻到夾著書簽的一頁,說:
“先說說我參加這次會的感受吧。好久沒有在這樣的場合,談過文化與歷史了。我發句牢騷,現在像我這樣的文化人,有幾個人真正看的起的?現在注重的是GDP、是經濟發展,是有實打實的真金白銀的事情。我們基本上被邊緣的就差回家吃老米了。這還得說是聞市長,不但自己是個大才子,而且在運用、推廣傳統文化上,確實懂文化!”
聞哲哈哈一笑,說:
“王主席言重了,就不要夸獎我個人了。文化事業是千秋事業,也是福被萬代的事。我們都要有這樣的高度來看問題才行。不過王主席這番話,讓我想起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寫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其實放到書院與老街的關系上,也有相通之處。書院是‘廟堂之高’的文脈傳承,教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而書院街是‘江湖之遠’的民生煙火,藏的是百姓安居樂業的根基。”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的老地圖旁,指著書院與老街相連的區域,說:
“當年范仲淹寫《岳陽樓記》,不是為了稱頌樓閣之美,而是借樓抒懷,談的是為官者的初心與擔當。我們今天修復書院街,也不是為了建一處供人參觀的景點,而是要讓書院的文脈‘活’在煙火里,讓孩子們能在書店里讀線裝書,讓街坊們能在老槐樹下聊家常,讓學子們能看到當年先輩投筆從戎的印記如何融入尋常生活。”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聞哲轉身看向眾人,語氣懇切,“這句千古名言,放到今天,就是要我們既守得住歷史的‘骨’,又護得住民生的‘肉’。如果只修書院,丟了老街,那文脈就成了無源之水;如果只改老街,毀了格局,那民生就沒了根脈。這就是我們‘修舊如舊、守脈續魂’的根本道理。呵呵,扯遠了,王主席,我們還是言歸正傳,您來給我說說長寧書院與書院街的歷史吧。”
王伯石說:
“要說這兩者的關系,得從北宋景祐年間說起。當年周元誠知府倡建長寧書院,最初只是幾間講學的茅廬,可架不住先生學識淵博,各地學子紛至沓來。學子們要吃飯住宿,周邊就漸漸有了農戶擺攤賣糧、獵戶售賣山貨,這便是書院街的雛形。”
“到了明代永樂年間,書院重修擴建,‘一貫坊’就是那時立的。隨著書院聲名日盛,街上的鋪子也越來越規整,有賣筆墨紙硯的文房店,有供學子寄宿的客棧,還有專做素食的齋館,甚至連修補古籍的匠人都開了鋪子。當時的縣志里寫著‘書院之側,街衢縱橫,書聲與市聲相聞’,這便是最鮮活的寫照。”
“就說魏主任本家兄弟的‘敬仁書店’,”王伯石抬眼看向魏敬武,笑著補充,
“道光年間的《長寧商戶名錄》里就有記載,那時叫‘敬文堂’,老板正是魏家先祖。因為靠近書院,專做線裝書生意,還為貧寒學子提供免費借閱,當年書院的山長還親筆題了‘傳薪’的匾額,可惜抗戰時丟了。”
魏敬武聽得連連點頭,插話道:“沒錯!我家里還藏著先祖的日記,寫過當年山長帶著學子到店里選書,臨走時總會在門口的茶攤坐會兒,跟掌柜的聊幾句經義。那茶攤就是章大明家的先祖擺的,后來才改成了早餐店。”
王伯石接著說:“清末民初時,書院街更成了長寧的文化核心。除了傳統商鋪,還開了新式的書局、字畫鋪,不少文人雅士常來聚會。抗戰時期,書院成了學子投筆從戎的集結點,書院街的商戶們就偷偷給學子們送糧食、印傳單,不少鋪子都被日軍查抄過,可始終沒人肯搬離——大家都覺得,守著書院街,就是守著長寧的文脈。”
他合上書,語氣鄭重:“所以聞市長說書院街是書院的‘外延’再貼切不過。書院是‘骨’,街是‘肉’,沒有街的煙火氣滋養,書院就是孤立的古跡;沒有書院的文脈支撐,街就是普通的老街區。這兩者,從來都是一體共生的。當時的《長寧府志》里寫著‘書院之側,街衢縱橫,書聲與市聲相聞,晨鐘共暮鼓齊鳴’,這便是最鮮活的寫照,也是文脈與民生共生的最好證明。”
聞哲笑道:
“這同現在有人承包大學食堂有些相似,不過這只能讓極少數人得益。但形成一條街,卻是福澤大眾的好事。”
大家都笑了起來。
魏敬武聞言豁然開朗,忍不住點頭附和:
“聞市長說得透徹!以前我只想著保住自家親戚的鋪子,現在才明白,我們守的不僅是幾家商鋪,更是長寧人代代相傳的精氣神。”
王伯石說:
“對,所謂‘文脈系民生,煙火續傳承’,就是這個道理。”
王伯石將一份厚厚的資料分發給眾人,說:
“這是民國時期《長寧方志》和書院街商戶名錄,還有建國后幾次小規模修繕的檔案。但光有這些不夠,我們得找活的‘歷史’。”
他對聞哲說:
“聞市長,能不能專門組織人,分小組走訪老街住戶,特別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把他們記憶里的街巷格局、老字號招牌、甚至是哪棵老樹下有茶攤,都一一記下來。不僅要留下來,還要讓它活起來。”
聞哲點點頭,說:
“我明白王主席的意思,這很有意義。魏主任已經在做一些記錄,魏主任,請你也說說你搜尋的一些歷史記載。就以敬仁書店為例,說說這書店最早是什么樣子?有沒有什么老規矩、老講究?”
魏敬武從提包里抽出一張褪色的黑白照片,說:
“很多人以為‘敬仁書店’的名字是我堂兄的名字而來,其實大錯特錯。早在明代就有了,出自《論語》。你們看,這是我太爺爺,民國二十年開的這家店。當時店門是兩扇對開的朱漆木門,門環是銅的,刻著‘書香’二字。店堂里擺著四張八仙桌,學生們可以免費看書,要是買得起書,還能送一張書簽,是我太爺爺親手寫的。”
他指著照片里的細節,說:
“還有門口那棵老槐樹,是建店時栽的,現在還活著呢,就是枝椏歪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