幟齊童葦組織的專項工作組的辦公室,設在市局后院的小樓里,窗簾終日拉著,只有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一張張緊繃的臉上。
齊童葦把從望岳街、書院街等六七個地方帶回的線索攤在桌上,看著“盛泰慈善基金”幾個字,這名字刺眼得很,慈善外衣下藏著的齷齪,他在扶云查辦蔣大敢案時見得太多了。
他心里清楚,高天虎敢拿慈善當擋箭牌,賬目必然做得天衣無縫,但越是完美的偽裝,越容易在細節處露出馬腳,就像當年蔣大敢的礦業賬本,表面合規的流水里,藏著無數筆“管理費”的貓膩。
齊童葦語氣冷峻的說:
“先從這里下手。慈善是他最好的遮羞布,也是最容易藏污納垢的地方。老周,調取基金成立以來的所有賬目,捐款明細、支出憑證、審計報告,一點都不能漏。重點查‘青年創業扶持款’和‘養老社區捐贈’,這兩塊最容易做手腳。”
技術科科長老周面露難色,說:
“齊局,盛泰的賬目是省內外資會計師事務所做的,銀行流水、稅務報表全對上了,就連捐贈收據都有受益人簽字,直接查恐怕……”
“全對上才反常。”齊童葦打斷他,抓起一份基金年報拍在桌上,腦海里閃過蔣大敢用“建筑垃圾運輸”名義偷運稀土的伎倆,高天虎的套路本質上沒區別,都是用合規流程掩蓋非法目的。
他指著年報里的明細,說:
“去年他捐給養老社區五百萬,我讓住建科的人估算過,那養老院的規模撐死兩百萬就能建成。剩下的三百萬去哪了?順著賬戶鏈條追,哪怕查到省外的空殼公司也要揪出來!”
“是!”老周領命離開。
齊童葦就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知道這不是單純的辦案,是在跟長寧盤根錯節的利益網較勁,一步錯就可能讓之前的努力全白費,甚至連累聞市長。扶云的經歷告訴他,對付這種“八爪魚”式的人物,必須比他更有耐心,更懂藏鋒。
三天后,老周帶著一疊打印好的流水單沖進辦公室,聲音都在發顫:
“齊局,找到了!那五百萬捐款打到養老社區賬戶后,只轉了兩百萬給施工隊,剩下三百萬分三筆轉給了三家建材公司。我們查了,這三家公司都是空殼,法人是高天虎的遠房親戚,賬戶開好后就沒做過正經生意,錢最終全回流到了盛泰的私人賬戶!”
齊童葦盯著流水單上的轉賬日期,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但隨即又提了起來。這只是洗錢的證據,要定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還缺暴力犯罪的實錘。
他正思忖著,老周又遞來一份文件:
“還有更關鍵的!五年前,魏敬武副主任的兒子魏明,以‘創業扶持’名義從基金借了兩百萬,至今沒還。而這筆錢借出三天后,盛泰就中標了城郊污水處理廠項目,當時魏敬武正是分管城建的常務副市長!”
“好。”齊童葦攥緊拳頭,眼里閃過一絲冷光。
“把證據固定好,同步申請凍結相關賬戶。動作要快,還要隱蔽,別讓高天虎提前銷毀證據。”
齊童葦還是擔心的。他并不否認同事們的基本忠誠和勇氣、正直,但是他確實又為手上沒有幾個得力干將而苦心。自己在扶云縣、在鼎元分局的幾個得力助力,調動的手續一直沒有辦好。
他離開辦公室,到了主管人事的市局副局長茅為居辦公室。想問問調動辦的怎么樣了。
茅為居沒有等他說話,笑著拿出一份“情況說明”,說:
“齊局,我覺得這個要謹慎呀。高天虎是市人大代表,還是慈善家,這么貿然查他的基金會,影響太壞了。要不先把賬戶解了,我跟他談談,讓他‘主動’補充點捐贈憑證?”
齊童葦看看“情況通報”,也笑道:
“茅局,三百萬捐款回流,兩百萬‘借款’疑似行賄,這不是‘影響壞’,是涉嫌犯罪。您要是覺得程序有問題,我們可以現在就去省廳匯報,讓紀委一起介入評評理。”
茅為居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齊童葦是明擺的市局二把手,而且最近好像張志原副市長也不太過問市的工作,只是每周來開一次局長辦公會。大家去請示工作,張志原總是讓他們先請示齊局。
齊童葦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心里沒有絲毫快意,反而更警惕了,連茅為居都為高天虎說話,那高天虎的背后的大人物呢?
不過齊童葦現在沒有精力扯這些,他打了一根煙給茅為居:
“茅局,扶云縣刑偵大隊的牛建力的調令什么時候辦好?”
茅為居先給齊童葦點了煙,笑道:
“齊局,扶云局的肖大勇、宮二牛剛報到不到半個月,又從扶云調人,是不是不太好?我的意見,調可以,晚一段時間。再說這牛健力已經五十三歲了,也不符合調入的條件呀?”
齊童葦點點頭,說:
“茅局提醒的是,那就不要正式調市局了,算了借調吧,好嗎?”
“哪?哦,好好,這個簡單。”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點燃一支煙,看著窗外的路燈出神,洗錢和行賄只能讓高天虎判幾年,要徹底端掉他的黑惡勢力,必須拿到暴力犯罪的證據。那些被他欺壓的商戶、被打的工頭,才是最關鍵的人證。可這些人被高天虎恐嚇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輕易開口?
第二天一早,齊童葦換上最舊的一件夾克,讓肖大勇、宮二牛也穿便裝,說:
“去望岳街,不用開警車,不用亮身份。記住,我們不是來‘問’證據的,是來‘接’他們的,接他們走出高天虎的陰影。”
老城區的街巷狹窄,午后的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三人先找到被打的工頭老李,他正在自家小飯館后廚擇菜,胳膊上的疤痕在油煙里泛著暗紅。
看到三個氣勢有些壓迫感的陌生人靠近,老李立刻攥緊了手里的菜刀,眼神里的警惕像只受驚的刺猬。
“李師傅,我們是市局的。”
齊童葦遞上名片,刻意放輕語氣,想起自己在長秀鎮被排擠時的憋屈,心里涌上一股共情,“我知道你怕,去年你被打后,高天虎的人放話要動你家人,換作是我,我也不敢說。但你想想,你躲得過一時,躲得過一世嗎?他強攬工程,你賺不到錢,跟著你的兄弟連工資都拿不到,家里老人孩子等著吃飯,你甘心嗎?”
老李的手顫了顫,菜刀“當啷”掉在案板上。
肖大勇說:
“李師傅,這是聞市長親自督辦的案子,市局已經成立了保護小組,你的證言我們絕對保密,你和家人的安全我們負責到底。”
他看著老李泛紅的眼眶,心里清楚,恐嚇只能讓人沉默,共情和保障才能讓人鼓起勇氣。
沉默了足足五分鐘,老李突然抹了把臉:
“好,我說!那天‘瘋狗強’帶了十幾個兄弟,拿著鋼管砸設備,把我按在地上踩,高天虎就坐在對面的奔馳里,搖下車窗看著我笑!他還說,再敢跟盛泰搶生意,就讓我這輩子都站不起來!”
順著老李的線索,齊童葦又找到幾位被盛泰拖欠貨款的建材商。
起初有人閉門不見,有人含糊其辭,直到齊童葦拿出凍結高天虎賬戶的通知書,一位姓王的建材商才嘆著氣打開了話匣子:
“每年要給他交百分之十的‘管理費’,不然連水泥都拿不到貨。去年我不服,倉庫半夜被人潑了油漆,報警后區里說‘證據不足’,后來才知道,出警的民警是茅為居的遠房侄子。”。
更意外的收獲來自一位退休老民警。老人悄悄摸到工作組辦公室,從懷里掏出個牛皮紙袋:
“三年前,有個賣水果的小販不肯交‘保護費’,被人打斷了腿,當時我主辦的案子,人證物證都有,卻被夏堅城茅為居壓了下來,說‘維護企業家形象’。現在看,那伙人就是‘瘋狗強’的人。”
“還有,高天虎的十幾家公司,都有一些領導的子女或者親屬有入股,領導本人有沒有就說不清了。但他在萬元市有一家文化產業公司,里面全是美貌的女人,有人說是高天虎專門為一些有權的人養的二奶。給個閑職,拿份高薪。平時沒有什么事,一旦高天虎需要辦事,就讓她們給自己的‘主’打電話,所以辦事很便當。”
齊童葦苦笑道:
“這個高天虎,簡直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