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長寧,驕陽似火,鼎元新區工委辦公大樓三樓的會議室里,空調冷氣開得十足,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焦灼。
聞哲坐在主位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掃過面前攤開的《長寧政務智慧云平臺建設進度報告》,眉頭越皺越緊。
報告上的數據刺眼得很,讓他有些生氣。原定一個月完成的需求調研,拖了一個半月還沒收尾;核心系統的招標方案修改了四版,始終卡在技術參數確認環節;外聘的專家團隊三次提交的架構設計稿,次次都要返工。
而這一切的負責人,正是坐在斜對面,妝容精致、姿態卻有些散漫的張曉晨。
聞哲皺眉看了她一眼,嚴肅的說:
“張局長,需求調研為什么還沒完成?上周你跟我保證,這周一會提交最終版的調研報告,現在是什么情況?”
張曉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語氣悅耳,卻輕飄飄的:
“聞主任,您別急啊。不是我們效率低,是長寧市下面各個部門配合度不高。就拿市場監管局來說,他們分管信息化的副局長換了三個人對接,每次都要重新溝通需求,這進度能快得起來嗎?”
她這話一說,坐在旁邊的新區的科技局副局長姜巖忍不住皺了皺眉。作為智慧云平臺的聯合負責人之一,他最清楚其中的門道,他實在忍不住,說:
“張局長,市場監管局那邊上周就把需求清單提交給你們專項組了,是你們組里的人說‘格式不對,需要重新整理’,這才耽誤了時間吧?”
張曉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轉頭看向姜巖說:
“姜局,我們是按省政務云平臺的標準來要求的,格式不統一,后續數據對接會出大問題。我們也是為了項目質量考慮,總不能為了趕進度,把隱患留到后面吧?”
看的了,姜巖這個專家型領導,在辯論上比不過能言善辯的張曉晨。
聞哲看著兩人的爭執,心里泛起一陣煩躁。張曉晨是盧喚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當初盧喚東把她從財政金融局調到專項組,明著是讓她負責協調資金,實則是想在智慧云平臺這個重點項目上線后,要成立新區大數據管理局,張曉晨就順理成章的成了正處級的一把手了。
可誰料盧喚東倒臺太快,張曉晨轉身就投靠了新任市委副書記萬山寧,仗著有靠山,對他這個管委會主任的工作督促并不怎么上心,敷衍而已。
聞哲有些后悔,沒有在調整部分干部崗位時,換掉張曉晨。但他內心也有一絲想法,就是在萬山寧打電話給自己,替張曉晨說話,要聞哲繼續留她在工作組時,在聞哲的內心,是希望張曉晨同萬山寧發生點“故事”的。他知道,他們之間可能已經發生了“故事”,只是沒有轉化成“事故”而已。
但想不到張曉晨如今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聞哲輕輕敲敲桌子,聞哲打斷兩人的話,目光落在張曉晨身上,說:
“質量要保證,但進度也不能拖。張局長,下周之前,必須把需求調研收尾,招標方案也要確定下來。市里給的期限是年底前完成平臺試運行,現在已經七月了,再拖下去,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p>
聞哲最近在省里開會,連閭丘書記也親自過問了項目的進展,要求聞哲把這個項目做成標桿項目,今后在全省推廣。
張曉晨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說:
“聞主任,不是我不配合,實在是人手不夠。專項組里一半都是借調的人,今天這個有事請假,明天那個被原單位叫回去幫忙,我總不能逼著大家連軸轉吧?要不您跟組織部說說,給我們加幾個人手?”
這話明擺著是推諉。聞哲心里清楚,張曉晨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項目上。上次他去專項組辦公室調研,看到她的團隊成員要么在刷手機,要么在閑聊,桌上的需求文檔堆得亂七八糟,根本沒人正經干活。
他當時就批評了幾句,張曉晨嘴上答應整改,轉頭就跟萬山寧告了一狀,說他“干涉具體工作,不尊重項目負責人”。
“人手的事我會協調,但你作為負責人,必須把團隊管好?!甭務軌褐念^的火氣,
“明天我要去長寧專項組看進度,希望能看到實際的進展,而不是一堆借口?!?/p>
會議結束后,聞哲回到辦公室,皺眉想想,還是要將張曉晨換掉。劉雅琴因為同盧喚東關系太密切,沒有辦法在新區工作,已經申請調回萬元工作,聞哲也批了。這個張曉晨卻很機敏的投靠了萬山寧,讓他有些棘手。畢竟,萬山寧是幫過自己的。他想著,新區已經成立的工會,干脆把張曉晨調回來,到工會去負責算了,好歹工會是一級部門,給張曉晨轉成正處,方方面面也算了交待過去了。
聞哲想到這里,失禮的一笑,曾幾何時,自己怎么也變得如此“婉約”了。
官場其實也是一個江湖,而且是更深奧更殘酷的江湖,一味的靠殺伐決斷是不行的,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他剛想給組織部周禮洪部長打電話,叫他過來商量一下。手機卻響了,是萬山寧的電話。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聞哲老弟,忙呢?”電話那頭,萬山寧的聲音溫和得像是日常寒暄。
“山寧書記好,有什么指示?”
“我們之間,少來這些客套,見外了?!比f山寧的聲音很平和。
“剛在市委財經辦聽他們匯報經濟發展的事,提到鼎元新區申報的‘基層治理創新試點’材料,還壓在市委社會工作部,說是需要補充黨建引領的相關佐證?”
聞哲愣了一下,這事兒他上周就讓辦公室專程跑了兩趟市委社會工作部。作為市委副書記,萬山寧牽頭分管這項工作,材料審核的標準卡得嚴,窗口辦事人員只說“不符合要求”,卻不明確指出缺漏,眼看月底就要截止申報,他正愁沒辦法推進。
沒想到萬山寧會主動提起,他連忙應道:
“確實卡在這里了,我們補了兩次材料都沒通過,問具體缺什么,對方也說不清楚,正打算下午讓辦公室再去一趟市里問問情況,請教一下?!?/p>
“這事你別跑了,我剛讓市委社會工作部把材料調過來了?!比f山寧的語氣爽快,
“基層治理試點是今年市委重點抓的創新工作,鼎元新區那個‘數字網格+黨群服務’的思路很有亮點,本來就該重點培育。我已經跟社會工作部的同志交代了,他們下午會派專人對接你們,把需要補充的黨建材料清單列清楚,缺什么直接指導你們補,保證不耽誤月底的申報截止日期。”
聞哲心里微微一沉?;鶎又卫韯撔略圏c是鼎元新區今年的黨建重點任務,跟智慧云平臺的資金、人手毫無關聯,卻恰好落在萬山寧分管的黨建與社會工作領域內。這份順水人情給得精準又自然,既體現了他作為分管領導對基層工作的“關心”,又讓聞哲沒法拒絕這份實實在在的幫助。
他連忙道謝:
“那太謝謝萬書記了,這個試點要是能申報成功,新區的基層治理工作也算有了新抓手,年底考核也能多塊亮點。”
“都是為了長寧的工作,客氣什么?!比f山寧笑了笑,話鋒借著呼吸的間隙自然一轉,像是翻文件時偶然看到了相關材料,
“對了,剛才社會工作部的同志匯報完,正好碰到曉晨同志那邊的人來送智慧云平臺的資金用款計劃。怎么樣,他們項目進展,情況還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