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聞哲同安琪乘坐航班抵達W省省會春城,W省委辦公廳一處的一名副處長,帶著一輛小車接機。
小車駛進省委常委別墅區,門口的警衛在確認身份后,直接放行。車子緩緩駛入,最終停在一號樓前。這是一棟兩層小樓,外墻爬著翠綠的藤蔓,院子里種著幾株玉蘭,正是開花的季節,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香氣。
聞哲和安琪剛下車,就見二樓陽臺探出一個身影,是顧凌風的夫人李教授。她系著米白色圍裙,手里還拿著一把澆花壺,笑著朝他揮手:“琪琪、小聞來啦?快進來。”
那位副處長把聞哲、安琪留在院子門口,便同小車一起離去。
聞哲推開院門,石板路上擺著幾盆剛栽的茶苗。
進入客廳,客廳里的陳設很簡單,淺灰色的沙發,靠墻的書架擺滿了書,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張合影上面是顧凌風蹲在田埂上,手里拿著稻穗,身邊圍著幾個老農。
顧凌風從二樓下來,聞哲看去,顧書記穿著淺灰色長袖襯衫,袖口挽到小臂,眼神依舊銳利、依然沉穩平和,但眼角眉梢已然有了初任封疆大吏的威嚴之氣。
他對聞哲微笑著說:
“電話里不是說了嗎?不要專程跑一趟,耽誤工作!”
安琪卻笑道:
“是我想見阿姨了,拖聞哲作伴哩。”
顧凌風往二樓一指,說:
“她在上面的陽臺收拾她的那些寶貝花草哩。”
“嗯,我去幫幫她。”說著,就直接上了二樓。
顧凌風對聞哲說:
“到二樓書房坐,既然來了,好好談談。”
顧凌風在前,聞哲在后,也上了二樓的書房。書房很大,東西兩面整墻是書柜,南面是一面落地窗,正好對著外面的滿目綠植。只北面是門,空白處掛著一幅條幅,是草書老人家的《七律.長征》。碩大的書桌上堆滿了材料、文件、書籍。
落地窗前擺著一個小小的茶臺。
顧凌風對端著茶的家政人員擺擺,表示要自己泡茶。家政人員忙退了出去,關上門。
“聞秀才,泡茶。”顧凌風往茶臺旁的椅子上一靠,對聞哲笑著說。
聞哲見水已經燒好了,就拿起青花瓷的蓋碗,選了一款老班章的生普洱茶,開始沖泡。又邊把省委通報的情況和班子調整的事一一說了。
顧凌風端起茶喝了一口,說:
“誣告這種事,我年輕時也遇過。當時在縣當副書記,因為拆違建得罪了當地的地頭蛇,有人舉報我收受賄賂,查了三個月,最后證明是栽贓。那時候我也慌,覺得委屈。可是黨員、特別是黨員領導干部,接受組織的審查,是本分的事。
“你這次能沉住氣,沒因為誣告亂了陣腳,說明你成熟了。好干部就是要經得住摔打,才能扛得起事。” 聞哲笑道:
“還是您當年給我的底氣。三年前推動商業銀行改制,我也得罪了不少人,匿名舉報信送到了省市JW。您是在常委會上拍了桌子的。說’聞哲的改革是為了全市的金融穩定發展,不能讓干事的人受委屈!‘呵呵,我至今記憶猶新。”
顧凌風感慨而欣慰的說:
“培養干部,最怕看走了眼。像橫嶺同志,在培養盧喚東的事情上,費了多年的心血。想不到,竟然選了一匹劣馬呀。”
聞哲雙手捧杯說:
“這次,也多虧您替我說話,我萬分感謝。”
顧凌風舉杯一碰,說:
“本來無事。明遠同志也很關心你,這次他兼任新區書記,你一定要好好替他多分擔工作。他明年初就退下去了,明白嗎?”
聞哲點點頭,心中對顧書記充滿感激。但是他不知道的,這個安排是很有講究的,云橫嶺的想法,當然是再派一個自己的人過去接替,但安家與顧凌風卻是要讓聞哲上位,雙方意見太大。就各退一步,一方不再追究盧喚東的責任,另一方只讓方明遠兼任書記,等一年后聞哲接任。
“上面以長寧升格為計劃單列市已成定局,明年長寧人事變數會很大,你要多多留意。新區的GDP你要關心,你個人今后的發展,也一樣要留意。還有,在你們省,要注意同朱惟森的關系。”
“謝謝領導,我明白。”聞哲知道,顧凌風只能說到這一步。朱惟森這個人,他是得罪了的。今后要怎么處理與他的關系,也是一個難題,卻必須面對。
顧凌風喝了一杯茶,又說:
“聞秀才,你是干金融出身,W省的一些事,正好同你交流一下。”
“請您明示。”
顧凌風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子里的玉蘭樹,緩緩開口:
“你在長寧搞過金融改革,知道這個當的水有多深。我到W省這兩個月,最頭疼的有兩個問題,一個就是全省的三角債問題,企業欠銀行、銀行欠地方、地方又牽連企業,像個死結。上個月我去省內最大的重型裝備制造廠調研,你知道那個廠曾經被稱為‘共和國工業的發祥地’,什么意思,一是它是制造工業設備的企業,二是它曾經為國家工業建設做出過巨大貢獻,可是總廠的廠長跟我說,他們有三十多個億的貨款收不回來,上游供應商又催著結賬,下游配套企業又拖著賬,而下游企業也是被三角債拖住了。長此以往,不拖跨企業才怪。
“第二個是融資難。進入W省要通過一個關口,你知道,叫居雄關,自古有名。可是,現在有一句話,叫‘融資莫過劇雄關,否則壞賬手一攤。’嘿嘿,真是臭名遠揚。本省的金融機構是怕貸、惜貸。這樣的情況下,企業無論是國有還是私營的,都難!”
聞哲心里一緊,他在銀行工作過多年,知道三角債對經濟的拖累有多大。忙問:
“銀行那邊呢?就沒什么辦法嗎?”
顧凌風轉過身,無奈地搖了搖頭:
“銀行也怕啊。前幾年有幾家企業借了錢跑路,銀行壞賬率飆升,現在就算是優質企業貸款,審批流程也得拖上三四個月,有的銀行甚至干脆停了對公業務。上個月我召集省內幾家大行的行長開會,他們倒也坦誠,說‘不是不想貸,是不敢貸,怕擔責任,怕再出壞賬。”
“那中小企業的日子豈不是更難?在我們新區,初創的企業,要有政府貼息貸款的。而且我們還創新搞了‘鼎元匯票’,對小微企業支持很大。”
顧凌風點點頭,走到書架前拿出一份文件:
“這是省發改委做的調研,全省有近三成的中小企業因為融資難,不得不縮減生產規模,有的甚至直接停產。我現在每天都在想辦法,一邊協調法院加快債務糾紛的審理速度,一邊推動銀行建立新的風控模型,但積重難返啊,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
聞哲接在手里。
這時,李教授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過來,見兩人神色嚴肅,輕聲說:
“老顧,人家琪琪和聞哲好不容易過來看你,你凈說此煩心的事。煩你還不夠,還要拖上人家聞哲干什么?真是的!聞哲,別理他,先吃點水果。”
她又對聞哲說:
“你們顧書記這兩個月天天加班,有時候半夜還在看材料,就是為了三角債的事。上次去醫院體檢,醫生說他血壓有點高,讓他多休息,他也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