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山風灌進車窗縫隙,天竟然開始下起了小雪。
前沿集團考察團的車隊倉皇從馬口鄉政府出來,碾過盤山公路,輪胎與路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枯黃的蘆葦在狂風中瘋狂搖晃,遠處山巒被薄霧籠罩,宛如一幅潑墨未干的陰郁畫卷。
凜冽的寒風拍打著車身,發出陣陣嗚咽,仿佛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哀嘆。
車內暖氣開得灼人,真皮革座椅下也開啟了加熱功能。
婁鋒的看了一眼旁邊座位上的劉志寧,見一的腮幫子上不斷的鼓起,手指不斷摩挲手機邊緣,眉頭緊擰著,顯然在想什么心事。
婁鋒罵道:
“這個蔣大敢,簡直就是個敗類!”
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成細小的水珠,又迅速被暖氣烘干。轉頭看向劉志寧時,眼睛閃過諂媚的光,那眼神里藏著一絲不安與討好,
“劉少,這只是蔣大敢的個人行為,請相信,我們縣里是有萬分誠意的,這一點請劉少和大家相信我。”
說話間,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絲緊張。
劉志寧解開皮衣的金扣,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把玩著純銀打火機。每一次開合,清脆的聲響都在狹小的車廂內回蕩,仿佛是他內心節奏的外化。
車窗外呼嘯的風聲中,這聲音格外清晰,也讓車內的氣氛愈發壓抑。他說:
“婁縣長,你當了這么多年的領導,應該看的出,今天的事,一方面是他蔣大敢為富不仁而引起的,可另外一方面,沒有人串聯、組織、報信,怎么可能這么整齊劃一的行動?你說說,這是什么意思嘛!”
他尾音拖得極長,語氣輕飄飄的,卻讓車內溫度又降了幾分。他微微瞇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審視,仿佛要將婁鋒看穿。
婁鋒的后背瞬間繃直,身上滲出了冷汗,他忙說:
“請劉少放心,我馬上就布置,把幕后的策劃者立即找出來,嚴肅處理!還有,今天車輛的損失,也由我們縣里負責賠償。”
他說話時牙齒不自覺打顫,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緊張。為了緩解內心的不安,他不停地調整著坐姿,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他明白,今天的事不處理讓這個“衙內”們滿意,那么自己的努力不是在結善緣,而是在拉仇人了。這一車人,哪個身后的人脈背景是他能得罪的?
賴朗突然用英語冷笑道:
“Even a fool can see that this county magistrate and that party secretary are rivals. Is there any need for us to stay?”(傻子也看的出,這個縣長同那個書記是冤家嘛。我們有必要呆下去嗎?)
張平沅猛地拍在真皮座椅扶手上,震得保溫杯里的茶水濺出,在座椅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就這么算了?特馬的拿我們當猴耍,我們能放過他們!冤有頭、債有主。我說敞亮話,如果是聞哲用這樣的下三濫手段玩弄我們,老子第一個就要反擊。”
他脖頸的青筋隨著怒吼跳動,呼出的白霧在面前炸開,臉上的憤怒幾乎要溢出來。他不停地用拳頭敲擊著扶手,仿佛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怒火發泄出去。
趙啟銘摘下金絲眼鏡擦拭,鏡片后的眼神陰鷙。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鏡片,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沉穩,卻又透露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姓聞的是不太識相呀,眼看靠山鐵定要塌了,還這么囂張。我們一點反應也沒有,就這么走了,傳出去,我們以后就別在外面混了。”
他的聲音像是裹著冰碴,字字砸在眾人耳膜上,話語中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婁鋒連連作揖,臉上堆著笑,眼底卻泛著算計的光。
“各位老板、各位老板,今天的事也許就是偶發事件,請不要過度解讀呀。我在這里,代表縣委縣政府,也代表聞書記,向大家表示歉意!請大家相信我們縣里的干部做事是有底線、有節操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眾人的反應,心里盤算著如何才能挽回局面。
劉志寧嗤笑一聲:“有底線、有節操是你婁縣長我們相信,可是要說別人,我們可不信。” 這話讓婁鋒臉上的笑僵在原地,他慌忙補充:
“我們扶云的干部絕大多數是好的,請相信我們。我們想引進貴公司,也是誠心實意的。請大家務必要相信我們。”
回應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嗤笑,如同窗外的寒風般刺骨。眾人的不屑讓婁鋒感到一陣絕望,他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劉志寧揉著眉心點頭:“好吧,婁縣長是講交情的,我們不能不給朋友面子。嗐,婁縣長,今天簡直是在逃亡,現在都快兩點,還沒有吃午飯哩。找個地方先填填肚子。”
聽到劉志寧的話,婁鋒如蒙大赦,一拍腦袋,說:
“看看,怪我、怪我。把這個事都給忘了!”
他忙拿出手機,給前面的津口鎮的書記打電話,讓他們立即安排好飯菜。
只有林婉儀一直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蔣大敢不但粗俗不堪,原來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壞坯。她們公司是不是要跟著投資,就要多考慮了。
津口鎮飯店內,煤爐燒得通紅,鎮長、書記一眾人小心的陪著笑臉,卻驅不散眾人身上的寒意。
這時。婁鋒接到了聞哲的電話:
“婁縣長,什么情況,怎么會出現圍攻考察團的事?”
婁鋒看著狼吞虎咽的考察團的成員們,故意笑道:
“還好、還好。請聞書記放心,大家只是因為事發突然,受了一點驚嚇而已。”
張平沅突然將碗筷重重摔在搪瓷盤上,罵道:
“草!草特馬的,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老子記下了!”
賴朗也冷笑著說:
“我游歷世界各地,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野蠻、無禮的事情。真是萬分的惡劣!”
“我游歷世界各地,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的奇事、奇聞。哼,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除了劉志寧、林婉儀,其他考察團的都發了聲,有了發牢騷、有的干脆破口大罵了。
婁鋒心中酸爽,像喝了五十年的茅臺一樣舒暢。口中卻苦苦勸著大家。如果沒有聽到顧凌風去向的消息,婁鋒也不敢這樣開著手機,讓聞書記“找罵”。
婁鋒還是第一次聽聞哲說軟話,心中高興,忙答應自己會盡力。
與此同時,李冰夫婦的“百果園”的木樓上,火盆中的木炭噼啪作響。
聞哲望著窗外樹木。
“齊童葦,你這樣搞,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天大的事,你懂么?”
齊童葦小心的說:
“出這些事,同我毫不相干。都是帥輝在后面一手策劃的。聞書記,你是不知道蔣大敢在馬口鄉的名聲多么惡劣。不說別的,就說搞女人,要說他在馬口鄉村村都有丈母娘,一點也不冤枉他。老帥還說不敢找太多的女人,怕在外人面前反面壞了我們鄉里的名聲哩。”
聞哲擰緊眉頭:
“你們不但是魯莽,而且這樣干也是于事無補,也容易把我們縣的名聲搞壞。你們考慮過嗎?”
齊童葦湊近火爐搓著手,火苗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在墻上投下詭異的影子。
“如果他們就此放棄,那確實是我失算了。怕就怕他們會就此更加興風作浪、變本加厲。這些個‘衙內’,個個不上省油的燈!我倒是希望他們再鬧騰一次。”
他眼中跳動的火光,比屋外的風雪更熾熱,臉上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聞哲看了看齊童葦,問:
“你還有什么后手?我告訴你,今后你要有什么計劃,要提前向我匯報,或者要同大維局長商量后,才能去辦,這是命令,你記住了嗎?”
齊童葦見聞哲一臉的寒意,忙起身立正說:
“是!我明白!”
聞哲丟了一根煙給他,說:
“說說,你后面還有什么招式?”
齊童葦先給聞哲點了煙,自己才坐下,點上煙,笑道:
“我想請聞書記受點委屈,今天去云中賓館慰問一下那些公子們。”
聞哲說:
“這是應該要做的。我不同意他們的投資方向,并不等于不把他們當客人。他們既然在扶云的地面上受了驚,我自然要出面慰問。”
齊童葦笑笑,說:
“聞書記能伸能屈,我佩服。既然這樣,我就讓他們要欠您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了。”
聞哲看了他一眼,并不多問,因為他需要的也是齊童葦的不按套路出牌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