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霧如同一張灰色的巨網,籠罩著扶云縣城。縣政府指定的發放銀行,是按財政局確定的,教師代發工資的銀行。主要在長寧商業銀行扶云縣支行、扶云縣信用合作銀行。
教師們本來不需要來銀行的,歸還的欠薪通過銀行會自動轉到他們的工資卡上。但是畢竟是爭取了四五年的事,他們想盡快看到工資卡上的余額。另外,教育局也有意組織教師來銀行,準備營造出一種新縣委班子、新縣委書記的英明決定深受廣大教師擁戴的氛圍。
教育局的姜旭紅局長,也隨著教師們,聚集在銀行門口,準備好了接受記者采訪。
但是,姜旭紅很快就感覺到了氣氛不對。
此時,在長寧商業銀行扶云縣支行的營業大廳外,漸漸聚集起許多人。有頭發雪白的老人、有一臉怒氣的中年人,還有躍躍欲試,像要準備干一架的年輕人。
這些人都不是教師。
寒風卷著枯葉掠過人群,發出嘩嘩的聲響,仿佛也在為這場無聲的抗議助威吶喊。
人群中,幾個身著深色外套的陌生面孔穿梭其中。他們低垂著頭,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一邊將油印傳單塞給身邊的教師。
謠言,也隨著這些傳單,慢慢彌漫開來。
“聞哲書記為立威,挪用救災款補發工資!秀水鎮冤魂難安,全縣干部年終獎被克扣!”
傳單上的文字如毒蛇的信子,刺痛著每個人的眼睛。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師接過傳單,手微微顫抖。左右看著,問:
“這…… 這是真的么?”
今天能收到欠薪本來是喜事,可是如果來源是傳單上說是挪用了救災款、全縣干部年終獎的話,老師們的喜悅之情一下子煙銷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狀的尷尬與忿然。因為他們最清楚,工資被無端克扣、挪用的痛苦。今天因為要補償他們,卻要讓別人來承擔同樣的痛苦,他們立即覺得,縣委的措施的意義就大大打了折扣,對他們感激莫名的聞書記的觀感,也大大打了折扣。
旁邊有的年輕人冷笑一聲:
“要不然工資怎么突然發下來了?肯定是拆東墻補西墻!”
謠言如瘟疫般迅速蔓延,不到半小時,整個支行大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一輛老式的尼桑轎車停在銀行對面的馬路上,車上的鄒輝明、姜旭紅一臉的焦急、憂慮。因為他們看到,在大門口聚集的,有許多退休老干部,甚至有幾個是離休干部。更多的是在職的普通干部。而最多的,是從秀水鎮趕來的老百姓。
有幾個老干部手里揮舞著拐杖,氣勢洶洶,像要把銀行拆了一樣。
一些秀水來的老百姓,也在銀行門口哭哭啼啼的。
姜旭紅心神不寧,說:
“鄒主任,情況不對呀。為什么這么多老同志聚集在這里?”
鄒輝明憂慮的說:
“姜局長還不知道吧,現在不知道從哪里起的謠言,說這次歸還教師的欠薪的錢,是用全縣干部、包括離退休干部的年終資金、補貼,還有對秀水鎮爆炸事件死傷者的賠償金,來發放教師欠薪。”
“啊?!!”
姜旭紅嚇的渾身一抖,
“不可能吧?要這樣的話,那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這一波,比欠薪更麻煩。那是全縣的干部、特別是老干部,還有傷亡者的撫恤賠償金呀!鄒主任,這樣下去要出大事的,趕快報告聞書記吧!”
“聞書記兩天前就知道了,他說先放一放。”鄒輝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不知道是在安撫姜旭紅,還是在安慰自己。
這時,從銀行那邊回來的梅江濤拉開車門上來,把手里幾張傳單遞給鄒輝明,說:
“這是那邊收集到的,都造謠的議論。”
鄒輝明、姜旭紅接過來看,傳單上的標題已經觸目驚心了。
“什么人沽名釣譽,拿別人的血汗錢充臉面!”
“聞哲何許人也?竟然罔顧老干部生計、死難老撫恤,胡亂作為!”
“這樣的領導我們不要也罷!”
……
三個人看了面面相覷。鄒輝明說:
“真是見了鬼了!這上面的話,不了解財政局內部工作流程的人,根本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說的這么專業!
“按照方案,應該是下午三點將欠薪發放到位,可是這么早就有人來鬧事,而且傳單都出來了。”
梅江濤說:
“江局長也收集了一套,已經讓人去查了。現場也有一些可疑的人在挑拔是非。”
鄒輝明說:
“我們先回去。”
銀行外已被憤怒的情緒點燃。有人開始大聲斥責聞哲的“專橫”,有人則擔憂秀水鎮的受害者該如何安置好。
而此時,在“東宮”別墅二樓的書房里,婁鋒正斜倚在真皮沙發上,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馬希盟的腦子還真好用,這步棋總算有點用了。”
他把玩著手中的翡翠扳指,眼中閃爍著陰鷙的光芒,說:
“通知張彪,讓他的人在人群里再添把火,最好能鬧到市委、省委去才好!告訴他們,一切的費用有人全包。”
掛掉電話,婁鋒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心中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只要能讓聞哲在教師群體中失去民心,再煽動其他干部一起反對,不僅能將這個新來的書記上任的“第一把火”給滅了,也能將他的威信打壓下去一大半,甚至讓他滾出扶云。
與此同時,在縣委辦公室,陳默一路小跑著沖進聞哲的辦公室,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書記,大事不好!”
他將一疊剛收集到的傳單拍在桌上,
“教育局門口也有人造謠,說我們挪用救災款補發工資,現在教師們情緒很激動。”
聞哲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掃過傳單上的文字,微笑著說:
“教師的素質、覺悟還是一流的呀!他們都不忍心挪用撫恤金給他們發工資。”
說完,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盯著辦公桌上的市財政撥款批文傳真件,指尖有節奏地叩擊著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仿佛在為這場無聲的較量計時。
他對陳默說:
“陳主任,你立即通知趙萌春、馬希盟,一,下午三點準時發放工資,所有資金走專用賬戶,每一筆流水公開公示。二,市政府已經下屬了專項預算兩個億,已經全部進入專用賬戶。”
“是!”陳默應了一句,立即出去打電話。
聞哲起身,走到一直坐在沙發里的縣紀委書記鐘家俊,遞給他一支煙,說:
“鐘書記,今天銀行門口、教育局門出現的情況,還有收集到的這些證據,足以說明是財政局內部出了‘鬼’,這是故意破壞縣委常委會工作決議的嚴重違紀、違法行為!你讓J W派人立即進駐財政局,重點查馬希盟提交的‘資金挪用方案’原始記錄。注意,要快,不能打草驚蛇。審查所有相關人員,包括趙萌春!
“公安那邊是從市局直接過來的人,由江大維負責,已經在追蹤傳單的來源了。”
鐘家俊心領神會,他同鄒輝明被稱為是李國勇的“哼哈二將”,又叫“窩囊點心”。在扶云受夠了婁鋒的氣了。聞哲一來扶云,他已經全然看清了形勢,準備跟著聞書記大干一場。
他轉身迅速離開辦公室。他知道,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一旦讓對方察覺到他們的行動,很可能會銷毀證據,讓調查陷入僵局。
而此時的聞哲,目光依然緊鎖著窗外,腦海中已經開始謀劃下一步的反擊措施。
扶云縣商業銀行大廳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工作人員們不停地核對數據,確保工資發放萬無一失。而在大廳外,教師們正朝著銀行方向涌來,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憤怒與期待。憤怒的是聽到的謠言,期待的是能早日拿到屬于自己的血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