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寫了幾個字,手機就響了,一看是副市長紀其宗的。邊接起來,邊也很納悶。
雖然同為副市長,也經常見面,可是他同紀其宗卻沒有什么私下的交往,更談不上有什么私交了。而且兩人分管的工作上交集的地方很少,就是工作上,也沒有多的溝通。
紀其宗今天五十四歲,是市政府領導中除方明遠之外,年齡最大的。這次,他也是市委常委的候選人之一。
“紀市長您好。”
“聞市長好,在家么?想去拜訪一下你。”
“哎呀,在家、在家。拜訪不敢當,請您來喝杯茶。”
“那好,我幾分鐘就到了。”
聞哲放下手機,忙去衛生間洗手、洗臉,又換了一件干凈的襯衣,把書房略微收拾了下。他準備用書房的小茶臺來接待第一次上門的紀其宗,這比在一樓的大客廳顯得更加尊重。
他下到一樓,見父母還在看電視,就說:
“有位領導要來坐坐,我在二樓書房接待他。”
說完,就出去,在院子的鐵門前等候。
紀其宗很快就到了,看到聞哲在院子門口迎接,忙上前幾步同聞哲握手,笑道:
“不敢當呀。”
聞哲見他手里拎著兩個不大的竹簍子,就笑道:
“怎么,我們還講究這一套?”
紀其宗笑道:
“我哥哥果園里的種的東西,不值幾個錢,借花獻佛,孝敬令尊、令堂大人的。”
說著,就進了客廳。
他同聞哲父母客氣了幾句,就被聞哲請上了二樓的小書房。
“哎呀,知道聞市長是大知識分子,一看這書房,真是開了眼界。”
聞哲請紀其宗坐下,一邊猜想他突然來訪,肯定不會來給自己父母送水果的。
聞哲泡好茶,又敬了一支煙給紀其宗,給他點上。
紀其實沒有坐下,在一面專門掛著書法的墻前站著,看了一會,才轉頭對聞哲說:
“聞市長的書法,在市里也是有名的。聽說從來不給外面的人寫字?”
聞哲哈哈一笑,說:
“我只是自娛自樂,這點自知之明還是要有的吧?要拿出去,豈不貽笑大方了。”
紀其宗這才在聞哲對面坐下,笑道:
“聞市長,我今天可以專門來求字的呀。”
聞哲一愣,對他的來意更迷惑了。
“紀市長玩笑了,不說全省吧,就在我們長寧,好的書法家大有人在,我這都不入流,不敢出丑呀。”
紀其宗沒有說話,又起身,走到占了整整一面墻的書櫥前,看了看,找到一本《陶淵明集》,抽了出來,回到茶臺旁坐下,翻到一頁,遞給聞哲,笑道:
“聞市長,我想請你給我寫這篇東西。”
聞哲接過來一看,是陶淵明的名文《歸去來兮辭》,更是詫異。便笑道:
“紀市長真是好雅致呀,怎么就有‘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的雅興?我們這些人,都是勞碌命,可是沒有這樣的閑情呀。”
聞哲引用的,正是《歸去來兮》中的句子。
紀其宗哈哈一笑,說:
“陶淵明的這篇東西,我最喜歡的一句,是‘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說著,笑瞇瞇的看著聞哲。他引用的,也是《歸去來兮》中的句子。
聞哲的心一動,什么意思?無心出岫,是要表達什么?
“聞市長,你也知道,我們兩個都入選了市常委候選人,可是我沒有那個意思。所以,我不想讓人綁著去充當什么‘角色’。”
聞哲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看著他不說話。
紀其宗說:
“到了我這個年紀,許多事想想也想開了。我既然來,就不會回避、忌諱什么。我是怎么當上這個候選人的,大家都知道嘛。但是,我認為只有你當選,才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有人為了個人的目的,在你面前設了‘雙保險’的路障嘛。提我的名,無非是想利用我年齡大、資格老、工作還可以的條件,搏得選票嘛。提另外一個上去,無非是看中人家鉆營功夫足、上頭有人的優勢嘛。
“有人為了入常上天入地的,到處拜票、拉人頭,搞的不亦樂乎呀。呵,你看你看,你是一心擱在工作上,最近全忙乎兩行合并改制的事去了吧?這些事你可能一點也不清楚。”
聞哲還是沒有搞清楚紀其宗的來意,就含糊的笑道:
“紀市長,在市政府班子里,我就是一個學生,班子同志的經驗、能力,夠我學的了。常委這個位子,我哪有資格同你和別人去競爭,不自量力呀。”
紀其宗呵呵一笑,說:
“聞市長,我對你推心置腹,你就不要對我虛與委蛇好么?”
聞哲點點頭,說: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坦白的說了,是的,是有領導支持我,但是,光有領導支持是不夠的,因為選票的委員們的手里。”
“你沒有問題。因為不但是領導支持你,而且你是干實事的人嘛。”
聞哲又遞了一支煙給紀其宗,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問:
“紀市長,能上常委自然是好事,大家有想法也正常。何況你是有實力競爭的,為什么你要‘無心出岫’呢?說不過去呀。”
紀其宗先吸了一口煙,低頭說:
“聞市長,你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有一個好領導給你支持,給你幫助。我看的出,你也是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態在搏命工作,這完全值得呀。可是,有一些領導,純粹是公器私用,要把這個位置當人情送出去,然后呢,自然是要圖回報的。嘿嘿,長寧這個地方,放高利貸的人多,官場上的人也學會了放債收利息。”
聞哲一怔,紀其宗這個話就很玄妙、很微妙了。可意思卻但清楚,聞哲也猜的到。
無非是江華平找了紀其宗,說明紀其宗這個候選人的資格,是他鼎力推薦上去的。而且,后續在選舉中,江華平也會鼎力相助。但是,這是有代價的,最起碼的是要排隊他江華平。而以紀其宗的秉性,豈甘心今后因為一個常委的位子,永遠臣服于江華平。說穿了,江華平的德行,讓紀其宗害怕自己要上了他的車,可能晚節不保。
可是,這一切紀其宗都放不到桌面上去,否則,得罪江華平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會被外人看成了沽名釣譽、賣身投靠顧凌風。還有就是會漩入內斗之中而欲罷不能。
從這個角度,聞哲完全理解紀其宗的想法。而他主動找自己說這一切,自然有向自己示好、和向顧書記靠攏的深意了。
紀其宗冷笑道:
“我老紀一把年紀,還會去當別人的狗么?特馬的,有人小看我老紀了,以為我還會為了一個常委的帽子,去舔他的腚哩,呸!”
聞哲雙手捧了茶杯,同紀其宗一碰杯,笑道:
“紀市長高風亮節,我一直是引為楷模的。我以茶代酒,敬您!”
“我也預祝聞市長順利當選!”
兩杯子“鐺”的一碰。
“我別的不行,看人還可以。我在我們長寧的四個縣、兩個區工作過。別的沒有,人脈還有一些。”紀其宗的意思,是會給聞哲拉拉票的。
聞哲一笑,意思是心領了。這些話,君子之交,不會明言。
紀其宗放下茶杯,起身說:
“好了,閑話不說了。我今天就是來討字的,潤筆我可付不起,到時候請你喝酒呵。”
聞哲忙起身相送。
紀其宗走了幾步,又轉頭說:
“有的人為了上位常委的位子,想方設法的送禮。聽到手都伸到薈霞村章映雪老先生家里的書畫上去了,索了去上面送禮。呵,也怪你聞大秀才那篇‘薈霞村訪賢錄’寫的妙,現在去看的人可多了。”
送紀其宗下樓,出門。
聞哲轉身上樓。他不知道紀其宗會用什么方式力辭候選人資格,心想此人可交。
又想到,難道孫越行為了送禮,真的敢去章家索畫?
那可是顧書記下了死命令,不準一只蒼蠅飛進去的地方。而且要求,即使是借畫,也要由顧書記親自簽字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