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材料,一份是安琪做的星云新世紀項目與狂飚牛仔項目的對比表,一份就是馬總他們商會的“呼吁書”。
顧凌風把眼鏡壓在材料上,又用手點了點材料,說:
“這個‘呼吁書’就是你說的‘陽謀’?”
聞哲看顧凌風面無表情,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甚至有些后悔給顧書記匯報此事。
因為你干脆不讓顧書記知道,那樣如果引起什么負面的問題,顧書記還好處理一些。現在告訴了,等于是把顧書記也拖到這個局里來了。如果引起什么人的強力反彈形成對壘,就等于把顧書記也引入這個“戰場”了。
致人于不義或者被動的局面,就是普通朋友、普通事情,也是很忌諱的事。何況是在官場、在幾個重要領導之間的事。
聞哲還真的有些后怕。現在才感覺自己有些冒失。
他望著顧凌風說:
“顧書記,可能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想左了,也有些著急了。對不起。”
顧凌風站了起來,走到辦公室寬大的窗戶前。
聞哲也忙站起身看著顧書記。
顧凌風的辦公室比較寬大,同樣寬大的辦公桌后面,是老人家筆跡的“為人民服務”的幾個大字,紅底黑字,肅穆莊嚴。兩端分別樹著落地的兩面旗幟。
顧凌風并沒有理會聞哲話,他在兩面旗幟之間來回走了幾步,才駐步望著聞哲。
“聞秀才,你說說你對‘陽謀’的理解。”
聞哲聽顧書記叫自己“聞秀才”,就放下了七八分的心,忙上前說:
“顧書記,如果按照孟子的說法,我理解所謂的‘陽謀’,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因為儒家強調了正義、道德在陽謀中的重要性。通過推行符合道義的政策,贏得民心,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持和幫助,從而在競爭或斗爭中占據優勢,這是一種光明正大的謀劃方式。敵人即便知道你的意圖,也難以抵擋這種順應民心的力量。我是這樣理解的,不知道對不對?”
顧凌風背著手,側目看看聞哲,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似笑非笑的說:
“所以,你聞大秀才的意思,凡是陽謀,就能‘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啰?”
顧凌風引用的古語,也是孟子的觀點,而且在原文中是接著聞哲引用的那句話的后面。
聞哲自然明白顧書記引用孟子話的原義,可是還是不明白顧書記對自己處理此事的態度。
顧凌風走到聞哲面前,看看聞哲,目光深邃,才說:
“我還記得《孫子兵法》上說過這樣一句話,‘故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則可千里而會戰;不知戰地,不知戰日,則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況遠者數十里,近者數里乎!’你說說,這是不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聞哲知道,顧書記引用的孫子兵法上的話,意思是如果能掌握戰爭的地點和時間等關鍵信息,就可以提前謀劃、占據主動,這是一種陽謀的體現。即使讓敵人知道你要行動,但卻無法阻止你。因為你是基于對客觀形勢的準確判斷和充分準備來制定戰略,是光明正大地運用實力和智慧去戰勝敵人。
他一下子就醒悟了,顧書記不是在責怪他發起“呼吁書”的魯莽,而是在擔心他發起之后的束手無策。
“說你是秀才,你有時就是酸秀才的心性。正義和陽謀從來不是浮在表面上的東西,而是在有備無患的產物。否則,就是把自己的目標完全暴露給對方,遭到對方反擊時也沒有對策的蠢豬!俾斯麥為什么認為‘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嗯?”
聞哲忙說:
“顧書記,我明白,正義的陽謀不是把種子撒出去了就不管了,靠天吃飯的理念不行。”
顧凌風走到辦公桌前,用右手食指在那份材料上點了點,說:
“這個東西,我的評價,是陰謀與陽謀的合體。你這是陰陽合謀罷了。”
聞哲的臉一紅,說:
“顧書記,這個事讓我來處理吧。您日理萬機,就不要為這事操心了。”
顧凌風用有些嘲諷的目光看著聞哲,說:
“喲,什么時候你聞秀才的肩膀這么寬了?”然后神情一悚,說:
“扶云縣的這個牛仔項目,到底怎么樣,公議其實早有定論。為什么遲遲得不到合理的解決?除了某些同志的功利心態外,就是里面灰色的、黑色的東西也不少。”
他嘆一口氣,又苦笑著說:
“‘名利’二字,自古讓多少能人折戟沉沙!”
聞哲還是對怎么把握這件事的走向有些擔心,但顧凌風已經換了一個話題,說:
“你說的那個星云新世紀的基地項目,我也聽明遠同志說過。你在鵬城的溝通不錯,踩到了點子上。只是能否落地在我們長寧,還有許多不可預知、不可控的因素。我這邊能做什么,你盡管說。”
聞哲躬身說:
“謝謝顧書記。還有一件事我順便匯報一下,我父母最近來了長寧,同我住在一起。”
顧凌風知道聞哲是在回應自己上次對他的提醒,就一笑,說:
“呵呵,應該的,兒子當了‘大官’嘛,理應來享享清福嘛。你這邊有兩個老人在,正好幫你減輕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說著,走到辦公桌左邊那一排長長的柜子前,打開一個柜門,拿出一個長條的紙包。關上柜門,走到聞哲面前,把紙包遞給他,說:
“我老家的親戚,每年會給我和老爺子寄一點長白山的野人參來。這個你帶回去,給老人燉湯、泡酒都不錯。”
聞哲并不虛禮客套,忙雙手接在手里,說:
“謝謝顧書記的關心。我代表我父母感謝您!”
顧凌風用古怪的目光看看聞哲,又說:
“你到了這個不上不下的年齡,你父母年紀也大了。有長子,自然在盼長孫,是天下所有老人的固有心愿。你怎么考慮的?”
聞哲:“……”
顧凌風又背著手踱著步,說:
“這個問題,上次也同你說過。要是放在平常人身上,那是人家的自由,旁人說不得什么,說了也沒有用。
“但你聞秀才不同,你要考慮今后發展的事,就必須考慮清楚這個事。大家對領導干部的評議中,會說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家不安,何以安大家、安天下。你懂么?”
聞哲臉一紅,身上有些發汗,忙說:
“謝謝顧書記的關心,我、我會好好考慮的。”
顧凌風目光一收,笑道:
“我聽說你抓兩行合并改制的事抓的比較緊,還下了一個嚴禁跑官要官的死命令?”
聞哲點點頭,苦笑著說:
“僧多粥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人情問題。畢竟那幾頂帽子明擺在那里,我努力頂住說情的,最多是得罪一些人罷了。我擔心的,是在減員工作中,引起不理解、引發群體事件。到目前為止,確實沒有人來我面前跑這些事。”
顧凌風點點頭,笑著說:
“是呀,你的禁令一出,有人找到我,我就說了,聞市長有禁令在,他臉又酸,我可不好說話。哈哈,你能想到這一點,很好。”
聞哲忙笑道:
“您玩笑了。其實在我看來,是盼望您為這次兩行合并推賢薦才的。”
顧凌風把手一背,搖頭說:
“你不要給我說什么好聽的話。我對明遠同志、敬武同志也說了,此次兩行合并一事,由你全權負責。我們只給你搖旗吶喊罷了,具體的工作你自己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