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
王瑾坐在紅木辦公桌后,向前探身。
裴榆林站在桌前,雙手撐著桌面,也向前探身。
裴榆林在小聲對王瑾說著什么。
王瑾不住點頭,臉色稍顯凝重。
片刻之后,兩人分開。
裴榆林沒有選擇坐下,而是繼續(xù)站在桌前,恭敬的看著王瑾說道,“王書記,事情已經(jīng)到了非介入不可的程度了...昨天李霖拿著本子去見了吳城柱,不知道兩人密謀了些什么,今天龍剛就帶著一隊人馬出發(fā)了,據(jù)悉,是去郊區(qū)...”
“哦?”王瑾默默點頭說,“以我對李霖的了解...他不會輕易罷休的,估計是給對手做了局,等對手往里鉆...這小子,太滑頭了。”
裴榆林冷著臉說,“書記,我想說的是,這小子太目無法紀了!把公安廳當自已后花園?不經(jīng)過我和您,就隨意指揮調(diào)動人馬?太不像話了...”
王瑾笑笑說,“他不是有特別專員的身份嗎?城柱又負責省廳日常工作,有權(quán)調(diào)動人馬...就算不經(jīng)過你我,咱們又能說什么?只要別搞破壞,只要不損害群眾利益,你拿什么指責人家?呵,這小子,是把自已手里那點資源,玩透了!”
裴榆林無奈的嘆口氣說,“我看李霖這小子,更像京城公子哥...做事不計后果,想怎樣就怎樣...王書記,找機會你可得敲打他一下,萬一哪天他闖出簍子,咱們可替他兜不住啊!”
王瑾凝重的點點頭說,“是該敲打敲打了...要不然連我們這些老家伙都不放在眼里了。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知會一聲...心里打的什么算盤?不過眼下,我們還是按兵不動,讓他們斗!看最終都有誰會蹦出來,冒頭一個我們再收拾一個...漢江啊,越發(fā)的亂了!”
說完,王瑾輕輕的嘆口氣,以前的時候他不覺得漢江亂,一切都在正軌運行,但是現(xiàn)在看看,原來亂在暗處,不掀開看永遠也不會知道。現(xiàn)在這層遮羞布被掀開了,一眼望去,簡直不忍直視...
這是個暗瘡!不挑破不行了!
裴榆林也跟著凝重點頭,輕嘆一聲說,“那我...就按兵不動?”
王瑾沉穩(wěn)點頭道,“對,按兵不動!”
裴榆林說,“好吧,我就先忍著,看他們能鬧出個什么樣。對了書記,事到如今,還不讓紀委介入嗎?”
王瑾說,“還不是時候,等搜集完證據(jù),做成鐵案再讓紀委介入才最穩(wěn)妥。我能調(diào)動的也只是省紀委...同級又怎能監(jiān)督的了同級呢...到時候恐怕要請燕京紀委出面了!我只是擔心啊...”
王瑾沒說下去。
但裴榆林懂了。
燕京紀委一旦下來徹查,王瑾這個一把手,總有失職的過失...即便不受處理,怕是官場的路也走到頭了。
上級要的是穩(wěn)定,穩(wěn)定穩(wěn)定再穩(wěn)定...他們不希望看到某地亂,你可以打老虎,但不能一竿子全打死...那牽連就太廣了...漢江出了這么多大老虎,說明漢江政治生態(tài)早就腐敗了。王瑾這個漢江的總指揮又怎能獨善其身!
若是要挑破暗瘡,王瑾就必須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
裴榆林走后。
王瑾陷入沉思。
又是李霖!
怎么件件大事都跟他有關(guān)系?
難不成,是他故意挑的事?
還是說,上級秘密交給他有什么任務(wù)?
哎...圣心難測,誰又知道呢...
李霖是一顆棋子,自已又何嘗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
結(jié)局是什么,只有執(zhí)子之人心里最清楚啊。
部級大佬又怎么了?人生依舊充滿了無奈...
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裝糊涂,就是看,等關(guān)鍵時刻再力挽狂瀾。
比如事態(tài)完全失控...
他走到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一串雪白的念珠,放在手心搓了搓,盤了盤...
這是他夫人送給他的,說是價值五百塊的星月菩提子,配件是普通瑪瑙...讓他心亂的時候拿出來盤一盤,靜靜心。順便也是為將來退休后培養(yǎng)一個文雅的愛好。
王瑾將念珠在手中盤著,他知道這串珠子是極品,配件也是昂貴的寶石...本來是與自已身份不符合的,但他真的很喜歡...所以就裝糊涂,假裝不懂,放在抽屜里獨自欣賞。
他夫人也知道他什么都懂,故意將珠串說的一文不值,這樣一來,他心里的負擔就少,負罪感就輕...
女人啊女人,真是狡猾的動物。但男人又何嘗不是裝糊涂的高手!
一連串的事在王瑾腦子里炸開花,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循環(huán)播放...
先是趙躍輝...這個常常冷著臉的大胖子...平時看起來與王瑾相處的不錯,處處事事必來匯報請示,讓人很難聯(lián)想到他會是一個野心家。誰能想到,他竟私下培植勢力,干起中飽私囊的勾當...最近又與屠明走的極近,像是密謀要篡位一樣。
而屠明呢。是個比女人還狡猾的白臉奸臣...他心思縝密,手段狠毒。一直以來王瑾對他都是點到為止,他倒是也很識趣,從不與王瑾正面沖突。不管你說他什么,他總是笑嘻嘻的,“王書記你說的是,你說對...”讓人有火也不好發(fā)出來。
現(xiàn)在看來,他和趙躍輝蛇鼠一窩,都是能忍旁人不能忍的野心家!
你方唱罷我登場...關(guān)鍵時刻,這些人是要拆你的臺的!
現(xiàn)在不正是關(guān)鍵時刻嗎?不得不敲打一下了!
王瑾睜開眼,將手串放進抽屜里,鎖好。然后又從另一個抽屜里掏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上面寫著——省紀委收。
猶豫兩秒之后,他拿起電話打給了趙躍輝。
“躍輝啊,你來一下...”
“好,我馬上就到。”
等到趙躍輝到了王瑾辦公室,王瑾端坐著,一臉的正派。
這搞的趙躍輝心里沒底,不由得也凝重起來,問道,“王書記,有什么事?”
王瑾也不急著說話,將那個寄往紀委的牛皮袋子往他面前一推,才說道,“你先看看這個。”
趙躍輝看到牛皮紙袋上寫著的“紀委收”三個大字,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
他故作平靜,揭開袋子,掏出了里面一指厚的稿紙,當他看清頭一頁上寫著被舉報人是自已之后,腦袋嗡一聲空白...
他手指略有哆嗦,緊張的喉結(jié)翻動,強忍著心中慌亂一頁一頁的翻看下去,看到有人舉報他從棚戶區(qū)改造套取財政巨額財政資金時,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王瑾看時機差不多了,沉吟一聲,說道,“里面的內(nèi)容,看清楚了?你有什么想說的沒有?”
趙躍輝擦擦頭上的汗,抿了抿因受驚而干癟的嘴唇,顫聲道,“這是誣告。”
王瑾笑了,說,“是不是誣告,紀委一查就知道。躍輝,你經(jīng)得起查嗎?”
趙躍輝喉頭哽住,一時間愣住說不出話來。
他這時回過來味,既然王瑾選擇把這些舉報材料給他看,說明是想給他一次機會...這時候若是再不坦誠相待,王瑾一怒之下肯定要讓紀委介入,若是燕京紀委下來,他這個省長可就當不成了。
趙躍輝長長的嘆口氣,說道,“王書記,容我解釋一下...這些舉報材料中的內(nèi)容也不是完全的空穴來風,我一個遠房親戚是干工程的,找了我很多次,后來連我爸都給搬出來了...我要是不給他點工程干,就顯得我這個人太沒有人情味...于是,就將棚戶區(qū)改造項目批了一部分給他...王書記,我可對天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從中取利!這個親戚是打算給我好處的,我嚴詞拒絕了!不信,您可以找他去核實!”
“哦?”王瑾不動聲色,板著臉問,“是這樣嗎?只是批了部分工程給他?沒有收受一分好處?”
趙躍輝激動從椅子上彈起,舉手發(fā)誓說,“我要是說一句假話,我...我...我不得善終!”
王瑾皺眉說道,“坐下來,你坐下來說!動不動就發(fā)誓,你還有沒有一點高級干部的樣子?我也只是例行詢問,我也不信你會干這種糊涂事,既然問清楚了,我還是會選擇相信你的!”
趙躍輝松口氣,一臉感激的說道,“王書記,謝謝你對我信任!回去之后,我立馬讓我那親戚滾出漢江,只要我在漢江一天,就不允許他踏足進來!”
王瑾依舊緊繃著,略顯為難,緩緩點頭說,“這樣吧,這件事我先幫你壓一壓...只要沒有人再追究,我權(quán)當沒有發(fā)生過...你最近低調(diào)點,不要瞎摻和,明哲保身才是王道,懂了嗎?”
趙躍輝用力點頭,“懂...我懂了...懂了...謝謝王書記,謝謝...”
王瑾這才緩和了些,嘆口氣說道,“躍輝啊,咱倆共事時間不短了,我也不希望你在最有前途的時候栽跟頭啊,回去后你也要好好想想,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人能交,什么人必須遠離!明白了嗎?”
趙躍輝再次用力點頭,“明白...我明白了...”
王瑾收起桌上的舉報件,重新放進抽屜里鎖緊,說道,“這件事你知我知,暫且不表,看你以后的表現(xiàn)。好了,先這樣,你去忙吧。”
趙躍輝眼巴巴看著王瑾將舉報件收起來,心里邊是五味雜陳...這種被人揪住尾巴,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的感覺...真他媽太煎熬,太要人命了!
但沒辦法,偏偏這些材料還是落在了王瑾的手里,他只能委曲求全,明哲保身...
他緩緩起身,像個斗敗的公雞,耷拉著頭,離開了王瑾的辦公室。
從王瑾辦公室出來,回到自已的辦公室,趙躍輝依舊感覺心有余悸...
他搞不懂...王瑾為什么要放他一馬?
還有他那句,什么人該交,什么人遠離,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這些話到底什么意思?
該不會,我私下的動作,被他發(fā)現(xiàn)了吧?
他這是敲打我?
“哎!”
啪!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心中憋屈、懊惱!
本想著先動動手腳,將王瑾給趕下臺...還沒有開始行動,就被王瑾給壓制了!
現(xiàn)在如何是好?難道真就當鱉,以后被王瑾玩弄于股掌之中?
趙躍輝抱著腦袋揉啊揉...不甘心啊!
也就是這時,他手下胡建秋打來了電話。
胡建秋隱晦的問道,“老板,你交給我東西,什么時候交出去?合適的人選,我都已經(jīng)找好了。”
趙躍輝現(xiàn)在哪還有膽量在背后搞王瑾,于是皺眉說道,“先不要動,等我命令!”
胡建秋疑惑的問道,“不是說...很著急嗎?”
趙躍輝怒道,“讓你別動就別動!聽不懂人話?”
胡建秋愣住,張張嘴沒話說...
趙躍輝又說道,“情況有變,你把那些材料收好了,千萬不要透露出去,等有需要我再聯(lián)系你!”
胡建秋一臉懵逼的點點頭說,“那好吧,我聽你的...”
掛斷電話,趙躍輝起身踱了兩步,然后站在窗口抽著悶煙...
現(xiàn)在他被動了,有把柄掌握在王瑾手里,不敢妄動。
但也不能這樣一直裝熊下去...必須要借助他人之手,做的更為隱秘...萬不能這時候讓王瑾覺察出自已在對付他。
想到這里他掏出手機打給了一個女人。“小蔡,你聽我說...這件事你必須幫我去做一下...”
掛斷電話趙躍輝心想,李霖是個愣頭青啊...是一把好刀!
不用白不用的好刀!
郊區(qū)廢棄煉鋼廠。
林雅楠一身干練裝束,帶著五六十號手下,團團將鋼廠圍住。
屋內(nèi)的林向東還在對著阿月放肆的大笑,絲毫不知道自已已成甕中之鱉。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之后。
一臺黑色的轎車停在鋼廠門口。
李霖提著公文袋,推開車門走下車,他沒急著進去,而是環(huán)視四周,觀察工廠的布局。
這個鋼廠是上世紀的產(chǎn)物,紅磚砌成,主體的廠房四面漏風,隱隱約約能夠看到里面人影綽綽。
李霖招手讓吳雄飛開車離開。
吳雄飛面色凝重的對李霖點點頭,說了聲“小心”,然后掉頭緩緩離去。
李霖信步走進鋼廠,迎面便是四名黑衣打手上前攔住去路。
“你誰?”
“李霖!”
這幫手下聽到李霖的名號,紛紛退后。
他們老大林向東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向李霖走了過來。
“東西帶了嗎?”
李霖看著眼前這個囂張的男人,面無表情的質(zhì)問道,“你老板呢?他不來,你看不到東西!”
林向東聽到李霖如此幼稚的言論,仰頭大笑,笑的合不攏嘴,囂張道,“你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
只聽他一聲令下,數(shù)十打手向李霖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