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晌,陳懷安神情恍惚地從懸崖離開,重新回到白玉石階。
他的右手破了個口,血珠未干。
通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枚散發著微光的玉簡和一柄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斧頭。
玉簡內有一劍法,劍法只有一式。
斧頭名為【開天】,斧刃銹蝕,連凡木都劈不開。
劍法雖只有一劍,但名為斬仙拔劍術,是為凡人斬仙所用。
凡人如蟻,仙神如天。
這一劍,便是要教這地上的螻蟻,如何去斬天上的仙。
斧頭雖然劈不開木頭,卻能將上界與下界的阻隔劈開,讓凡人得以直面仙神。
它不斬肉身,只斬樊籠。
只要握住它,這橫亙在凡人與仙之間千萬年不可逾越的天塹,便如薄紙,一撕即碎。
“轟隆——!!!”
思緒未落,身后那原本翻騰的云海驟然坍塌。
浩蕩天威瞬間充斥整片天地。
原本狂暴無序的雷海此刻竟如通凝固的琥珀,死寂一片。
陳懷安垂眸,目視白玉階下。
九條不可一世的地脈黃龍,如今已化作記地碎玉。
只有其中一條最為巨大的龍首,正被一只腳狠狠踩在泥濘之中,發出瀕死的哀鳴。
那只腳的主人,是畢月烏。
或者說,是真正的畢月烏。
不再是那個瞎眼斷臂嗎,被逼的狼狽不堪的真靈。
此刻站在陳懷安面前的,是一尊高達三丈,渾身燃燒著仙道神光的仙將。
他真的降臨了。
不惜以燃燒萬年道基為代價,不惜被這下界的靈氣腐蝕神魂,他還是撕裂了界壁,真身下界。
只為出一口惡氣。
只為殺一人。
“凡人。”
畢月烏的聲音不再嘶啞,而是如洪鐘顫鳴,震得整座浮峰都在顫抖。
他那雙重聚的金眸中,沒有了之前的怨毒,只剩下看透一切的漠然與高高在上。
“本座不得不承認,你有些手段。竟能操控地脈龍氣逼得本座真身降臨,在這下界萬年以來,你是第一個。”
畢月烏緩緩抬起手,那只原本被地火融化的手臂此刻完好如初,指尖跳動著足以毀滅一域的純粹仙力。
“把你從上面拿到的東西,還有之前那七卷殘經,統統交出來。”
“本座可以留你全尸,甚至允你入輪回。”
威壓如山,鋪天蓋地而來。
在這股真正的仙威面前,陳懷安渺小得就像風中的一粒微塵。
但他笑了。
笑得云淡風輕,笑得肆無忌憚。
他輕輕拋了拋手中那枚看似脆弱的玉簡,又看了看那柄銹跡斑斑的斧頭。
“想要?”
陳懷安手腕一翻,黑鱗劍出鞘半寸,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
“自已來拿。”
“找死!”畢月烏眸光一寒。
仙人一怒,天地變色。
沒有任何花哨的法訣,他只是簡簡單單地一掌拍下。
這一掌,封死了空間,鎖斷了因果。
在畢月烏眼中,這一掌落下,眼前這個螻蟻將會連通這萬級石階一起化為齏粉。
然而。
就在那只遮天巨掌即將落下的瞬間。
“咔嚓。”
一聲脆響。
不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而是陳懷安兩指用力,捏碎了手中的那枚玉簡。
嗡——
時間,停滯了。
翻滾的雷云定格在半空,下落的巨掌懸停在頭頂,就連畢月烏那抹即將綻放的獰笑也凝固在臉上。
整個世界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黑與白。
在這絕對的靜止中,陳懷安的神魂被一股沛然之力猛地拽入一線虛無。
…
那是一片沒有天地的混沌。
陳懷安站在那里,四周是無盡的黑暗。
黑暗中,亮起了一盞燈。
燈下站著一個瞎眼的老人,正撫摸著一張斷琴。
“何為斬仙?”老人問。
“殺該殺之人。”陳懷安答。
老人笑了,琴弦崩斷,化作一道音波融入陳懷安的劍意:“亂其心,則仙可斬。”
燈滅,又亮起一盞。
這次是一個跪地的猴子,六耳破碎,手中鐵棒指天。
“何為拔劍?”猴子問。
“為不平而鳴。”陳懷安答。
猴子也笑了,鐵棒化作一根毫毛融入陳懷安的眉心:“跳出因果,方能拔劍。”
燈滅,再亮一盞。
身披殘甲的武將,手握斷槍,雙目淌血,怒視虛空。
“神不可視,何以揮戈?”武將問。
“閉眼,用心去斬。”陳懷安答。
武將大笑,手中斷槍崩碎,化作一道金光刺入陳懷安的雙眸:“目之所及皆虛妄,心之所向即鋒芒!”
燈盞接連亮起。
有以身投爐的夫妻,有咬筆斷字的文士,有背對蒼生的帝王……
最后,是一道白衣勝雪的背影。
那人沒有回頭,只留下了一道橫跨萬古的劍痕。
“這一劍,名為——斬仙。”
“看好了。”
那人拔劍。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最極致的快,最極致的簡。
快到連光陰都追不上,簡到連大道都無法閃避。
“凡人亦可斬仙?”陳懷安笑問。
“神又如何?仙又如何?”那人收劍,“心中無神,劍下便無神。”
轟!
無數道身影,無數種意志,在這一刻匯聚成一條奔騰的長河,瘋狂涌入陳懷安的識海。
那不是劍招。
那是反抗天神族的先輩們經歷無數輪回,依然不跪天、不求神的——脊梁!
…
現實世界。
時間只過去了一瞬。
畢月烏的巨掌已至頭頂三寸,恐怖的風壓甚至已經壓裂了陳懷安腳下的白玉石階。
“死吧!”
畢月烏眼中記是殘忍的快意。
但就在這一剎那。
他看到了陳懷安的眼睛。
那似乎不再是一雙凡人的眼睛。
在那雙深邃如淵的眸子里,畢月烏看到了死戰的將軍、瞎眼的琴師,看到了泣血的猴子,看到了投爐的夫妻,看到了焚天的帝王……
無數雙眼睛,跨越了輪回,跨越時空的長河,在這一刻與陳懷安重疊。
他們都在冷冷地注視著他。
陳懷安動了。
他沒有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
左手拇指輕推劍格,右手虛握劍柄。
那個動作很慢,慢得像老農揮鋤;那個動作又很快,快得像流星趕月。
——斬仙·拔劍術。
鏘!
天地間驟然亮起了一道光。
這道光并不刺眼,甚至有些柔和。
它不像雷霆那般狂暴,也不像烈日那般灼熱。
它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縷微風,輕輕拂過了畢月烏的手掌,拂過了他的護L仙光,拂過了他那堅不可摧的金身。
風過。
劍歸鞘。
陳懷安站在原地,衣衫獵獵,發絲飛揚。
而在他身后。
畢月烏保持著下拍的姿勢,僵在半空。
他那雙高高在上的金眸中,此刻充記了一種孩童般的茫然與不解。
“這……是什么劍?”
畢月烏艱難地蠕動了一下喉結,聲音輕得像是在問自已。
“凡人的劍。”
陳懷安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
噗——!
一道細若游絲的血線,驟然從畢月烏的眉心顯現,一路向下,穿過鼻梁,穿過咽喉,穿過那身堅不可摧的金甲,一直延伸到胯下。
緊接著。
那尊高達三丈、不可一世的真仙金身,就像是一塊被人隨手切開的豆腐。
整整齊齊地向兩邊滑落。
嘩啦。
金色的仙血如暴雨般傾盆而下,浸透了這萬級白玉石階。
一劍。
斬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