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jiān)室。
光線昏暗,空氣壓抑,堅硬水泥墻面磨得發(fā)亮。
不遠處,厚重鐵門開啟,發(fā)出‘吱呀’聲響,在封閉空間里尖銳又刺耳。
康宏智在獄警的押送下走過來。
曾經(jīng)體面光鮮的人,如今落魄滄桑。
兩人之間,一張冰冷的金屬桌。
薛一一聲音干啞:“我還能叫你康伯伯嗎?”
預料之中的,康宏智沒有任何反應。
薛一一哽噎:“一切都是假的嗎?為我的家人點長明燈是假的?關心我是假的?要幫我報仇也是假的?接近我,欺騙我,利用我,到底是為了運D,還是要對付中安保?你們之間到底有什么仇怨?”
康宏智還是沒有反應。
薛一一掩面哭起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痛哭流涕之后,情緒失控地拍一下金屬桌:“既然我只是你們的棋子,你們只是利用我,為什么在最后一刻,元嘉哥…元嘉哥……”
薛一一眼淚唰唰地掉:“為什么元嘉哥死前要告訴中安保的人,我是無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欺騙的……我不是你們的棋子嗎?為什么最后要保護我?”
薛一一抬一下眼睫,手掌摸著小腹:“他到底愛不愛我?”
薛一一吸一下鼻子,壓住哭腔:“你不說沒關系,我跟寶寶很快就會去見他,見著他,親口問他,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康宏智臉部肌肉一跳,抬眼看著薛一一:“你說什么?”
他激動地站起來,俯身在金屬桌上:“你說什么?!你懷孕了?!是元嘉的孩子?!”
康宏智太過激動,被獄警按住,坐下。
康宏智語速急,凌亂:“迦音!你要好好活著,你還年輕,你要當媽媽了,你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愛惜孩子,你要撫養(yǎng)孩子長大,迦音!迦音你聽見了嗎?!”
薛一一小臉掛滿眼淚,搖頭:“我不能生下他,我不能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地生下他!”
康宏智:“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訴你,我都告訴你!”
薛一一:“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宏智:“我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
康宏智頓一下:“你真的懷孕了?”
薛一一從包里摸出檢查單,遞過去:“三個多月了。”
康宏智雙手顫抖地拿起檢查單,眼睛紅了,捧著檢查單抬頭笑:“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康宏智看向薛一一,確認道:“真的是你和元嘉的孩子嗎?”
薛一一抽泣:“施璟沒碰過我,我只跟過元嘉哥。”
康宏智連連點頭:“我相信你,迦音,你是好孩子,我相信你……”
康宏智的爸媽都死了,和段佳慧再婚更多的是資源互換、利益牽扯,康家一出事,段家立刻找門道,撇得干干凈凈。
康元嘉也死了。
康宏智什么都沒有了。
薛一一給出的誘惑,對康宏智來說無疑于茫茫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康宏智什么都說了。
他知道的。
他后來猜測的。
全部都告訴薛一一。
十幾年前,康宏智在國外倒賣小商品,搭上DU梟,發(fā)了筆橫財。
后來GUO家大力打擊販DU,這條路就被堵死了。
七年前,康宏智重新跟DU梟搭上線。
當時,一批貨要從MXG進入JSJ,再由JSJ進入國內(nèi)。
從MXG進入JSJ的時候,康元嘉的女朋友幫了大忙,眼看事情順利,中安保在JSJ的秘密武裝將貨給截了。
中安保依靠地下信息鏈,順藤摸瓜,摸出一大片人。
順著‘藤蔓’,康元嘉的女朋友遲早暴露。
為了折斷這根‘藤蔓’,為了自保,康宏智這邊的人偽裝一場意外車禍將康元嘉的女朋友撞死。
康元嘉接受不了,跟康宏智大吵一架。
后來康宏智看了康元嘉的心理診斷,才知道那個女人為什么對康元嘉如此重要。
康宏智不以為然的夫妻吵鬧,在年幼的康元嘉眼里,是父親對母親的家暴。
康元嘉十幾歲時,就意外知道康宏智做的是FAN法的生意。
康元嘉溫柔,其實冷漠;和善,其實孤僻。
那個女人是第一個走進康元嘉生命的人。
她帶他玩兒,帶他放縱,帶他面對心理學,走出心理困境。
后來,康元嘉主動同康宏智緩和關系,并盡心幫康宏智擴大生意。
父子哪有隔夜仇?
誰會因為一個女人,跟老子、跟錢過不去?
康宏智這樣想。
國內(nèi)市場大,被各方覬覦。
JSJ那邊一直想打通國內(nèi)市場。
要打通國內(nèi)市場,中安保在JSJ的秘密武裝必須除了。
這才利用到薛一一,竊取中安保秘密武裝檔案。
康元嘉這樣說。
康宏智就這樣信。
康宏智聽康元嘉的話,去JSJ談生意,被綁架,被割開肚皮塞定位器,被中安保解救,被中安保逼供,被中安保找出醫(yī)療器械運藏的DU品,被中安保將計就計假死……
康宏智才發(fā)現(xiàn),康元嘉根本沒看重他的命。
不止沒看重。
他就是要讓他死。
他設局讓他死。
不止是他。
還有中安保……
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為了那個女人。
為了給那個女人報仇。
當年,要不是中安保在JSJ的秘密武裝半路插一腳,且窮追不舍,要不是康宏智為了自保,那個女人就不會死……
康宏智這樣猜測,卻覺得荒謬。
他可是生他、養(yǎng)他的父親。
實在荒謬。
直到得知康元嘉吞槍自殺,康宏智才不得不信這個荒謬的猜測。
康元嘉精心籌劃多年,復仇失敗,決然地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康宏智什么都說了,激動地站起來:“迦音,元嘉是愛你的!他如果不愛你,他不會在生命最后一刻說那些話撇清你,你現(xiàn)在也不能安然無恙出現(xiàn)在這里!他是真的愛你,他愛上你了!但是他回不了頭了……”
薛一一看著康宏智,臉上眼淚早就沒有了,心更是麻木一片。
獄警上前,將激動的康宏智拉走。
康宏智反抗著:“迦音!你一定要保護好你和元嘉的孩子!元嘉是愛你的!他肯定愛上你了……”
康宏智的聲音,漸行漸遠。
薛一一起身,看著掉在鐵門口的化驗單。
可悲的笑了。
薛一一走出監(jiān)獄,施裕的車就停在門口。
薛一一上車。
施裕剛才,跟上頭的人一起看了薛一一套供的監(jiān)控畫面。
一字一句,情緒遞進,精準打擊對方薄弱點……
如果說,施老爺子忌憚薛一一,施裕還沒有具體概念的話,此刻,有了。
薛一一還沉浸在康宏智的話里。
也就是說,她這顆棋子,從始至終,就只是用來對付中安保而已。
薛一一閉一下眼睛,再次道歉:“對不起,我差點害了中安保。”
施裕回神,淡然笑笑:“你不要自責了,陰差陽錯,這次中安保也是將國內(nèi)國外隱藏的敵人一網(wǎng)打盡了。”
薛一一想盡力彌補,盡自己所能:“我還可以為中安保做些什么嗎?”
施裕沉氣:“一一,結(jié)束了。”
結(jié)束。
兩個字,重重壓在薛一一心頭上。
施裕:“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去哪兒?
突如其來的問題。
薛一一頓了頓,思緒轉(zhuǎn)動,脫口而出地回答:“郁南吧。”
施裕點頭:“好,如果遇到什么事兒需要幫助,你依舊可以找我。”
和施裕分別后,回郁南就提上日程了。
話到了這個地步,她真沒理由再待下去了。
可是…
可是沒資格可是……
那能不能…
能不能在離開前,再見他一面?
一面…就好。
她發(fā)誓。
一面就好。
她不會貪心。
四月十五日,紀昭明的生日單身PTY。
弧形卡座上,施璟穿短袖,作戰(zhàn)褲,作戰(zhàn)靴,翹腿坐著。
他是從基地過來的。
現(xiàn)在,中安保由施裕管,施璟落得清閑,傷好后,偶爾去基地,把那群新兵蛋子操練得呼喊連天。
施璟丟掉那身西裝,人就糙起來。
在這種浮華場上,顯得格格不入。
但他的身板,氣質(zhì),神色,放蕩又張揚的狠勁兒,是趨于周遭所有人的另一種吸引力。
紀昭明手臂搭在施璟身上,一身男士香水氣地靠上去:“跟你通個氣兒。”
施璟斜眼睨著。
紀昭明比一個‘八’:“八月,我結(jié)婚。”
施璟微微挑眉:“怎么?想走水路還是陸路?”
紀昭明笑笑,端起酒杯,跟施璟碰一下。
逃婚,就是個玩笑。
紀昭明哪過得了苦日子?
其實,沒有喜歡的人,和誰結(jié)婚都一樣,抗拒,也只是因為失去自由。
紀昭明‘嘖’一聲:“下個月顧崢結(jié)婚,我一定得好好鬧他!”
施璟碰一下杯:“算我一個!”
男人仰頭,下頜線鋒利,喉結(jié)滾動兩下。
空杯子放到桌上。
立刻,就有人倒酒。
施璟被紀昭明撞一下手臂:“欸!你看,誰來了!”
施璟順著紀昭明視線看過去。
薛一一跟在紀昭霓身邊,走過來。
她穿一條衣料有細膩肌理浮雕立體感的白色長袖連衣短裙,襯得皮膚白嫩細膩。
大開平直的領口,露出漂亮的鎖骨,腰身兩側(cè)褶皺,掐出細腰,裙擺長度到大腿中間,走路時,兩條兒纖細的腿在裙擺里晃蕩。
人走近。
施璟收回視線,平視前方。
紀昭霓:“哥,看誰來了!”
薛一一遞上一個小禮盒:“紀總,祝你生日快樂。”
施璟瞇了瞇眼睛。
紀昭明收下禮物:“來就來吧,送什么禮物!好好玩兒啊!”
說著,紀昭明想起旁邊的人:“一一來了。”
施璟跟沒聽見似的。
皮質(zhì)卡座靠背上,搭一件黑色外套。
施璟扯過來,煙咬到嘴上,掏打火機。
紀昭明看看擺譜的施璟,又看看氣弱的薛一一。
這氣氛不對啊。
兩人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紀昭霓也察覺不對勁。
紀昭霓問薛一一:“打招呼嗎?”不打就去別桌玩兒了。
打招呼?
在外人面前,叫‘施璟’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薛一一抿一下唇,低聲叫:“小…”
叫起來很噎嗓子:“…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