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神情與大殿指著她鼻子羞辱,罵她奸生女,孽種的人,儼然不像一個人。
阿嫵看著他,內心沒有滔天恨意,也無半分憐憫。幼時的冷遇、苛待,早在得知他不是自己親生父親的那刻,擱淺了。
“父親對不住你。”
阿嫵站在原地,未向他走近一步。這話曾在慈寧宮聽他說過一回,如今再聽,心中異常平靜。
又聽他道:“我養你十五年,這十五年,縱有萬般不是,終是養大了你。”
阿嫵看著他,淡淡道:“十五年養恩,只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是吳漾的女兒,你若知道,當年,毒害的就不只是母親一人。”
這話說完,便見永昌侯落下兩行清淚,阿嫵記得,母親死的時候,他一滴眼淚也未流。
永昌侯:“我待你母親一心一意,是她負我!得知她和吳漾有染,我有多愛她,就有多恨。”
“你愛她?這話你是怎么好意思說出口的,別拿她愛吳漾的理由遮掩你的狠毒。
你當年可以休妻,可以趕我們走,可以老死不相往來,你卻選擇要她的命。
真愛一個人,哪怕他犯了滔天大罪,被天下人所誅,也做不到眼睜睜看他去死。”
阿嫵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冷漠。司燁側目看她,心臟一陣緊縮,這話反過來的意思就是,不愛,才會想讓對方死。
他不由的又想起驛站時她眼睜睜看著別人殺他,緊縮的心臟,驀地狠狠一抽。
握著她的大手緊了緊,司燁刻意壓下那段回憶,極力讓自己回想護國寺她為自己擋刀的畫面。
又聽永昌侯解釋:“那毒不是我下的,我便是恨極了她,也沒想讓她死。”
“是······”永昌侯說著,看了司燁一眼,他既然知道景明不是天家子嗣,那清歌的身份,他定然猜到了。
再次看向阿嫵:“那毒不是我下的,是太后。”
阿嫵神色一沉,“你不用辯解。”盛太后便是對這事不滿,也不屑于把手伸到侯府后宅。
“不是辯解。是你母親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太后要滅口·····”
當年,自己把清歌交給吳靜姝撫養,太后每擱一段時間就要她帶清歌進宮。
有一次,她慌慌張張的從宮中回來,沒過多久,人就病了。阿姐也再沒召她進宮。
他以為她是對吳漾思念成疾。
直到她主動求到自己面前,說她是無意中聽到盛太后和曹公公的對話,知道清歌是太后的親生女兒。
她說不會告訴任何人,求他放過她,她會帶著阿嫵離開,永不再踏足京都。
比起讓她帶著孩子遠走高飛,倒不如讓她死了干凈。
而眼下,永昌侯自不會這樣說,他把一切錯怪在盛太后身上。
聽到盛清歌是太后的親生女兒,阿嫵神色錯愕,盛清歌是太后的女兒,卻嫁給了景明帝。
證明他二人不是兄妹關系,那景明帝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又聽永昌侯道:“我從未想過要你母親的命,只是等我知道這事的時候,你母親已經病入膏肓。
這一切都是太后做的,她暗地里,讓你堂伯父指使廚娘,日日往你母親的吃食里下毒。我也是被蒙在鼓里不知啊!”
說著,他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身上的鞭痕因著起身的動作,掙出血絲。很快在干凈的囚服上滲出血印。
他痛苦的皺著眉頭,“阿嫵啊!生恩大不過養恩。你念在這十五年養恩的情分上,替父親保下唯一的血脈吧!”
“父親求你了。”他倏然朝阿嫵跪了下來。
阿嫵后退幾步,而司燁這會兒正翹著腿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見阿嫵后退,長臂一伸將人攬在身前。
盯著永昌侯,嘴角勾著似有似無的冷笑。
“人讓你見了,話你也說了,現在告訴朕,景明帝是誰的野種?”
永昌侯:“阿嫵不答應,我便不說。”
司燁微瞇了眸子,打了個響指,獄卒牽著男童進來。
“父親!”孩子哭著跑上前,握住永昌侯的手,“我害怕,我想回家。”
阿嫵望著他們,年過四旬的永昌侯,回握著孩子的手,眼眶濕潤,”幺兒,跪下給你阿姐磕頭,求她救你一命。“
男童當即起身,跪在阿嫵身前:“阿姐,求你救救我,救救父親。”
邊說邊磕頭,面對無辜的孩子,人總會心軟。
又聽永昌侯道:“阿嫵,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你,算父親求你了。”
她的目光從永昌侯身上落到男童身上,這孩子瞧著比棠兒大不了多少。
稚童無辜!
終是心軟,看向司燁:”不過是個外室子,陛下饒他一命吧!“
司燁鳳眸微斂,帶她來之前就想過,若是她心軟,他就饒這孩子一命。就當是給他們未出生的孩子,積攢福報。
朝她點了下頭,接著眸色幽幽的看向永昌侯,“朕饒這孩子一命,你還不如實交代?”
“請陛下讓人取下罪臣的枷鎖,容罪臣把太后當年和平西王的事,一五一十的寫下來。”
聽到平西王,司燁陰惻惻的笑了,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樣,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若沒有強大的依仗,盛太后定然不敢。
桌案上,一張素白的宣紙鋪展著,永昌侯拿起筆,目光深深的看了眼那孩子,眼眶通紅。
提筆落下三個字“認罪書”。
就在這時,“咳——!”
男童弓著身子,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接著,身體軟軟地向前倒去。
這突然的一幕,讓人措手不及。
“我的兒——!”
永昌侯撲過去,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男娃娃痛苦的張開唇,似是要喚父親,然,到死也沒能喊出聲,身體劇烈抽搐一下,就徹底不動了。
與此同時,袖子里突然落下一把匕首。
”小心。”
一聲疾呼炸響。
就見永昌侯拿起刀刺向阿嫵心口。
刀猛地沒入胸口,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阿嫵聽不見永昌侯對她的咒罵,也看不見侍衛抽刀將永昌侯捅了個對穿。
只看著司燁的身體在她面前,緩緩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