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凈的手端起那碟桂花糕,遞到她面前:“正宗的江南桂花糕,你母親少時最愛吃。”
盛嫵緩緩接過來,桂花糕入口的一瞬,喉嚨哽咽,又被她硬生生咽下去。
后肩上落下一只溫暖厚重的手,“想哭就哭,不用忍著。”
盛嫵垂眸,心潮卻開始生出起伏。少時父親最討厭她哭,總說她丟人現眼,成婚后,司燁也不喜歡她哭,時常把那句“上了床哭,下了床也哭,除了哭還是哭”掛在嘴邊。
二爺瞧見她哭,也總說“阿嫵,不哭”
從來沒人同她講過這句話,從沒······
她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是忍不住了!而那只大手始終落在她的后肩上,隨著她顫抖的肩膀,微微輕顫。
這一刻桂花糕是甜的,心里是暖的。落在她肩上的手也暖暖的,好似母親就在身旁,她哭著吃完一整碟桂花糕。
坐在案幾旁,她凝視著母親的畫像,那么鮮活,連嘴角的梨渦都畫的細致入微,臉頰上的淡粉也畫的恰到好處。
一點也不似她冷冰冰躺在棺材里,臉色青白的模樣。
盛嫵動了動唇:“母親臨終前,給你寫了信,你為什么不回?”
他心里揪得生疼,如今再次被盛嫵問起,他低聲道:“我沒有收到信,你母親死后一年,我才得知她不在了。”
吳漾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垂著下巴,盛嫵辨不明他臉上的神色,卻從他的聲音里隱約感知到苦澀。
他沒收到信,甚至不知道母親死訊,那便是父親騙了自己。
想起母親病重時,時常看著窗外發呆的模樣,盛嫵低聲道:“母親病重時,應該是想見你的,她清醒時,總會一遍又一遍的問乳嬤,江南來信了嗎?”
吳漾的下巴垂的更低了,從盛嫵的方向只能看見他凝起的兩道劍眉。以及他搭在案幾上的手背,突然多出的一滴水澤。
她緩緩轉頭望著母親的畫像,去世后的第十七年,吳漾為母親落了淚,母親若知道,死前沒見到他的遺憾,會不會釋懷?
盛嫵想問他:她活著時,為什么不帶她走?
可想想他們的兄妹關系,再想想吳漾的身份,她只能無奈的嘆息。至于他是不是和母親做了出格的事,盛嫵覺得沒有必要知道。
母親短暫的一生,大概只有跟吳漾在一起時是快樂的,如今她人都不在了,還要論那些對錯做什么!
沉默間,門外傳來敲門聲,吳漾調整情緒,抬眼時,深邃的眼如古井般幽然沉靜,任誰也看不出他方才落過淚。
一名男子上前行禮:“家主,馬車上兩名男子身份已查清,二人均是曹縣人,之前做過盜匪,都是亡命之徒。
具他倆交代,是受重金收買,對方只告訴他們,要殺的是一名普通宮女。且,那人帶著面具瞧不清面容,只知道是個男子。”
聞言,吳漾略微凝思,沉聲:“解決掉!”
“是。”那人轉身離去。
幫沈薇買兇殺自己,盛嫵大抵知道是誰,不是雍王就是國舅,眼下,吳漾殺他們,是怕他們落到司燁手里。
吳家幫助自己,等同欺君,這事要做的干凈利落,不能留下任何隱患。
盛嫵站起身:“舅父,我該走了。”
“想好了嗎?”
“想好了。”盛嫵說這話的時候,眼圈又不爭氣的紅了。
吳漾看出她的委屈,轉身出屋子,裝了一盒桂花糕遞給她:“留著路上吃。”
她雙手接過,對吳漾點頭致謝,單薄的背影沿著來時的路返回,走到桂花樹下,仰頭聞著桂花香。
身后再次傳來吳漾的聲音:“阿嫵,以后你可以把這兒當成你的家。”
盛嫵沒有回頭,只輕聲道:“生如浮萍,別人給的家,不如自己撐起的天地,來得踏實。”
瑟瑟凜風吹的桂枝沙沙作響,細小的花瓣零落在盛嫵單薄的肩頭,她走出吳宅,上了馬車。
片刻后,馬車停在江宅府門前,她撩起車簾,久久望著大門,看了良久。
她帶走棠兒,司燁會認為她又逃了,以他的卑劣第一個就會拿江家開刀,逼自己現身。
將棠兒留在江家,司燁也許會真的相信自己死了。可往后十年,二十年,她都見不到棠兒,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眼下,沈薇又懷疑棠兒的身世,她連自己都容不下,又哪里能容下棠兒。
看似觸手可得的自由,其實離得很遠。
但是,她不會放棄離開的念頭,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她總能等到機會。
五更天,天邊露出魚肚白,江家大門開了半扇,江枕鴻一襲緋色官袍走出,清冷的霜霧籠在他身上,依舊掩不住滿身高華。
良平跟在身后,手里拿著一件大氅,試圖給他披上,“大人,天冷披上吧!”
自來溫潤的眉眼,帶了些許清冷,推開良平手中的大氅,兀自下了府階,視線掃了眼停在府門不遠處的馬車,接著,俯身上了轎子。
盛嫵透過車窗的縫隙,凝望著他,直到那頂轎子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微微仰起秀容,二爺!我們倆有一個人過得好,那另一個人也算好。
只要你過得好,便好!
長睫落下,她吩咐車夫:“走吧!”
薄霧中,車輪滾滾,同那頂轎子背向而馳。
·····
五更天未過,守門的城防兵,慢慢悠悠打著哈欠出來。
急等著出城的百姓,忍不住催促:“軍爺,開城門的時間都過了,您倒是快些開呀!”
官兵一臉不耐煩:“催催催,家里死人啦!”
“烏鴉嘴,大清早的就說晦氣話。”
“就是就是,我媳婦要生了,我急等著回家去,他張嘴就死人,不會說話就別說。”
官兵橫眉一豎:“誰再嚷嚷,老子就把誰扣下來。”
排在人群最前方的是一輛押送女囚的囚車,負責押送的官差,看不慣他那囂張勁,板著臉道:“耍什么威風,趕緊的開門,耽擱了時辰,小心你吃不了兜著走。”
城防兵瞅了他一眼,見是個領頭的,不服也得歇菜。又往那囚車掃了眼,里面關著五六名年輕女子,模樣三六九等都有。
還有一名將頭埋在膝蓋上,瞧不清長相,不過那身段極好,還有露出的半截雪頸,白的晃眼,應該是個俏生生的美人。
可惜了,都要被送到城外軍營充軍妓。
這邊轉過身,磨磨蹭蹭的去開門,忽聽城樓上的指揮使急聲大喊:“速開城門,圣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