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流出的酒,要順著桌子落在龍袍上,侍膳太監趕忙抽出帕子,將桌上的酒擦干凈。動作輕快,又為司燁換了新盞。
盛太后往司燁那處掃了眼,轉頭看向沈薇,輕笑:“今兒的天也不熱啊!皇后的額頭怎地冒汗了?”
這話一出,沈薇察覺端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目光幽幽的看過來,她心頭一緊。
面上卻端著笑:母后,兒臣頭戴鳳冠,時間久了,脖子酸痛,還望母后莫要見怪。”
“哀家這般年紀戴著龍鳳冠都沒覺得脖子酸,皇后年紀輕輕就這般,想是身子虛。
正好哀家那里還有些補藥,回頭讓人給你送些過去,雖沒那保命丹珍貴,也是一等一的補身之物。”
盛太后說話的語氣十分耐人尋味。
沈薇笑道:“母后身體康健,兒臣和陛下心里甚安。母后的好意,兒臣心領了,兒臣脖子酸痛不是身子虛,是因為昨夜落枕了。”
說罷,又轉頭看向司燁,笑意溫柔。
司燁看著她,微瞇的鳳眸里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四目相對,沈薇卻感覺心上輕輕劃過一抹涼意。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司燁目光緊緊盯著殿角的銅壺滴漏,未見盛嫵回來,也沒收到禁軍尋到人的信兒。
他雙手握了松,松了握。給他敬酒的大臣,見他面色愈來愈陰沉,說話語氣也越來越冷,已不敢再上前。
沈薇假裝沒看見他的異常,只溫聲與一旁的命婦們交談。片刻后,見他突然起身,沈薇忙不迭用力拉住他。
壓低聲提醒:“陛下,百官都看著呢!”沈薇臉上就差寫上“顧全大局”四個字了。
北疆不平,昨夜傳來韶關失守的軍報,平西王因兒子被扣在京中,沒有動作,可也不得不防。
早前因為江枕鴻的事,引得朝中文官多有怨言,若再傳出皇帝不尊孝道,當真是內憂外患了。
此刻,殿中百官及其家眷一見司燁突然站起身,也都跟著站起身。一時間殿內靜極了!
站在一旁的張德全,深知一旦陛下離開,等同告訴眾人他不敬嫡母。
張德全想了想,上前小聲道:“陛下,您莫急。她興許回瓊華宮了,奴才這就讓雙喜去那瞧瞧,他腿腳快,半盞茶的功夫就能打來回,您先坐下,稍等片刻。”
司燁看向大殿內的文武百官,眸色晦暗,身子像被幾根鎖鏈束縛著,慢慢收力將他拉回龍椅上。
雙喜快速跑瓊華宮,得知實情后,臉色大變,趕忙往回跑,繞過中和殿,眼瞅著就要到太和殿了,卻猛地被人從后敲暈了腦袋。
····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雙喜遲遲不來,司燁右手緊緊握著鎏金扶手,渾身肌肉繃的快要裂開。
那種躁動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目光沉沉的掃向福玉,她回來半個時辰了,那陰郁的臉色,一看就是沒得逞。
江枕鴻中了春藥,和妾室翻云覆雨。
那阿嫵去哪了?
是躲在角落里哭,還是·····
一想到那種可能,他蹭的站起身,眾臣又隨他站起來,這一次沈薇也隨他站起來,剛要開口。
就見魏靜賢一臉急色,高舉軍報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來:“陛下,北疆軍報,十萬火急,請您移步軍機閣。”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高臺,卻見皇帝已從龍椅上走下來。親自從魏靜賢手中接過軍報后,匆匆掃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極為凝重。
他猛地轉過身,快步走到盛太后面前,語氣焦灼道:“母后,北疆傳來緊急軍情,情況十分危急,兒臣是否可以先行一步去處理此事?”
司燁神色焦急,可見事態嚴重。盡管如此,他對盛太后的態度依然恭敬有加,沒有絲毫慢待之意。
這般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能將太后氣到臥床不起的不孝子。
關告急是國家安危的大事,司燁這般問,盛太后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她對司燁道:“軍國重務,豈可輕忽,皇帝快快去吧!”
“多謝母后體諒。”司燁說罷,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殿外走,魏靜賢緊隨其后。
殿內,沈薇盯著司燁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依舊端著得體的笑,然,垂在桌子下的手,握的發顫。指尖陷進掌心中,幾乎要把那一層皮肉戳出血。
“你這皇后當得可真是辛苦。”盛太后的語氣帶著幾分調侃之意。
沈薇看向她:“母后這是何意?兒臣并無辛苦之說。”
盛太后輕笑:“皇帝前腳剛走,你這手就握成這樣,莫不是有什么不滿?”
“母后多慮了,兒臣只是想到北疆戰事,憂心不已,一時沒控制住。”
“希望如此,這后宮,可都看著你呢。皇帝去處理軍國大事,你也要把后宮管理好,若是出了事,可都得你自個兒擔著。”
沈薇垂了垂眸:“是,母后放心,兒臣定當竭盡全力。”
心里再恨,當著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的面,她臉上都不能顯露絲毫怨色。只要坐穩這個位置上,她就是大晉的皇后,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
司燁出了太和殿,鑾儀已備好,他看都未看,越走越快,直至跑起來,將九五之尊,帝王儀態,通通拋之腦后。
明黃色衣袍在風中翻飛,束在腰間的十三環玉帶,成了累贅,恨不能一把扯了。
御前十幾人,除了張德全追不上,其他人都緊隨其后。
甬道上宮人或禁軍,一瞅見那抹明黃色,跪身行禮,連頭都不敢抬,他們何曾見過皇帝這般跑過。
魏靜賢跟著司燁跑到月華門,便不再往前跟了。他站在原地,急促的呼吸聲被呼嘯的風聲淹沒。
一直到司燁消失在宮道盡頭,魏靜賢眼底閃出一抹厲色,接著,轉身往司禮監去。
瓊華宮
一陣陣壓抑的綴泣聲從正殿的寢室中傳出,那聲音聽著越來越痛苦,宮人們都焦急的望著大門,魏掌印去了許久,方才雙喜也來了,陛下應該收到消息了。他怎么還不來。
寢宮內,張太醫立在屏風外,白著臉對小舒道:“這藥傷身,至多喝兩碗,再多真得要人命了!”
又沉聲道:“情毒已到毒性最強的時刻,吳美人能撐到現在已是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一個時辰內,陛下再不來,只怕人要七竅流血而亡。”
一聽這話,小舒端藥的手劇烈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