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封死的一瞬間,司燁顫抖著嘴唇,風裹挾著雨從他眼角拂過。
他是皇帝,他怎么可以在眾人面前這樣失態?可眼淚卻越流越多,多到模糊了他的視線。
白茫茫一片中,有個小姑娘遠遠站在那,還是十三歲的模樣!
她靜靜地注視著他,眼中沒有往日的溫柔繾綣,只剩下涼薄與淡漠,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為什么要這樣看他,為什么?
整整十年,他把她放在心里。愛著、恨著、怨著。這種愛恨交織,困了他六年,每每想起,心就控制不住的疼。
她怎么能不要他!
朦朧中,她背過身·····
他拼命的跑,想把她抓回來,可無論怎么跑,都和她隔了好遠好遠!
阿嫵,你回來!護國寺的桃花樹上,還系著你當年許的愿望。
一、嫁司燁。
二、與司燁相守到老,兒孫滿堂。
阿嫵!你不能反悔!
顏月看著昏睡中的人,也不知他夢到什么,眼角一個勁兒的落淚。她手里拿著軟帕,不斷給他擦淚,自已眼中也泛起淚意。
昨晚高統領將他背回來,他就一直昏睡著不醒。以蕭太師為首的六部官員全都聚在朝殿,每擱一個時辰,就來正殿詢問一遍。
太醫署崔提點和張太醫,也是每兩個時辰過來請一次脈。
聽張太醫說,江大人也病倒了,人都要燒糊涂了。
顏月看著司燁,白綢寢衣將他膚色襯的更加蒼白,一張臉好似失了血色,脆弱的讓人心疼!
她從沒見過表哥這樣,她甚至有些害怕他會像景明帝一樣,英年早逝!
進宮時,父親說,表哥是皇帝,他一生會有很多女人,叫她不要像姑姑那樣,一味奢求帝王獨寵,到最后落得一場空,消香玉損。
她要安分守已,為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這一輩子只求個穩字。
是以她一進宮就知道,表哥是她的天,是她此生的依靠,也是別人的。
她只要守好這顆心,在他的羽翼下,安安穩穩的過好這一生,便是順遂圓滿。
她理解不了表哥和阿嫵姐姐之間的愛情,在她看來,那最是傷人傷已。
她也理解不了,阿嫵姐姐從前那么愛表哥,怎么說不愛就不愛了?
曾經拿命去愛的人,當真能忘得一干二凈嗎?
要說表哥和沈薇的事,他確實錯了!可這事也并非不可饒恕之事。
世家女子從小就知道,將來要嫁的夫君都不是尋常兒郎,后宅里除了當家主母,少不了通房妾室。
從未出閣的姑娘到后宅當家主母,這些大家都是要經歷的。她們也有人哭,有人鬧,可最終都會默默接受。
然,阿嫵姐姐性子倔強,她不接受。
她一走六年,表哥也一走五年多。如今她又把表哥拋下了,還是以這種最殘忍的方式。
那日自已懷疑吳容華就是阿嫵姐姐,一直想找機會接近她。
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阿嫵姐姐。若是,她就放心了。
自已偷偷跟她下了天臺,繞到后窗,本想等她進了恭房,推開窗,把那帷帽上的薄絹揭開。
卻不成想聽到鄧女官的聲音,察覺不對,她就躲了起來,她最后看到的就是阿嫵姐姐拼命往山下逃的背影。
此刻,看司燁這樣難過,顏月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已看到的告訴他。
她心中的天平不知道該偏向誰!
愁緒凝思間,忽見床上的人睜開眼睛。
寂沉的眸子看著明黃色帳頂,眼神空洞蒼涼。
顏月握住他微涼的手:“表哥,這里沒有別人,你哭出來,哭出來就沒那么難受了。”
司燁勾唇慘然一笑,眼底一絲光彩也沒有。
若是哭出來有用,這么多年,他也不會那么難受了!
得知他醒了,官員們都候在門口,可他誰也不想見。只朝盈在門外哭著喊父皇。
張德全望著公主淚眼婆娑的模樣,心中不忍,輕輕推開門,示意她進去。朝盈踉蹌著跑到床邊,一下子趴在床沿上,緊緊抱住司燁的胳膊。
小臉貼在他的手臂上,淚水一顆顆打濕他的衣袖。一遍遍喚著:“父皇…”
司燁鳳眼微動,目光落在朝盈身上,他從沒期待過這孩子的出生,甚至想過不讓她出生。
可那個說要與自已兒孫滿堂的人,一扭頭就跟別人生了孩子。他恨透了!
得知朝盈出生時,他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
回京那日,她跟在沈薇身邊,怯生生的喚他父王,那副想靠近又不敢上前的模樣。一下讓他想起阿嫵來。
她說過,她小時候不得父親喜歡,最羨慕的就是別人有個好父親,她希望他將來做個好父親。
他試著去做一個好父親,可他大抵是做不好了!
“父皇,盛姨母去了,您和母后都病了,你們到底是怎么了?朝盈想讓你們好起來,我們一家人還像從前一樣。”
朝盈哭的雙肩顫動,顏月輕輕蹙眉,皇后生病?這事并未聽張太醫說過。又想起朝盈欺負棠兒,背地里辱罵阿嫵姐姐是賤人。
這會兒卻在表哥面前喚盛姨母,小小年紀就這般表里不一,母女倆還真是會演戲。
顏月偏頭看向窗外,天晴了!阿嫵姐姐應該走遠了吧!
——
水路走了半個月,到了廣元轉陸路,進了西川,她發現這里的官府沒有張貼她的畫像,可她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外,實在不安全。
是以這一路,她蓬頭垢面,扮作乞丐模樣。
走了近一個月,此刻終于到了蓉城。她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浮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