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泉叫來了夏蓓莉。
他將青瓷杯重重磕在鎮(zhèn)紙龍紋上：“江昭陽人呢？他這個分管副鎮(zhèn)長，是要把爛攤子都甩給我嗎？”
“你昨天打江昭陽的電話通了嗎？”
夏蓓莉的后頸瞬間沁出汗珠。
“這個，”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昨天打了他的電話，可是沒有接通。”
“可能……可能他在信號盲區(qū)吧。”
“信號盲區(qū)？你不會電話不通就發(fā)信息嗎？”
“他這樣躲著，他的事難道要別人來給他擦屁股嗎？”林維泉越說越氣，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這個，書記您可是叫我打電話，沒有叫我發(fā)信息的啊。”
林維泉手一揮，“你去忙吧。”
打發(fā)走夏蓓莉后。
他坐在辦公桌后，耷拉著臉。
這小子，十有八九是故意躲藏著，回避是辦法嗎？
除非你不來上班，想讓我當接盤俠，沒門！
整個辦公大樓都在“還我青山綠水，還我身體健康！賠我人！”的怒吼中震顫。
林維泉窗臺上那盆君子蘭，花瓣簌簌落在地上。
何狄躡手躡腳進來了。
“有什么事？”
他看了一眼林維泉那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林頭，他們……他們又來了。”
“不過，情況不妙，這次來的人更多，有十多人啊。”
“要與您見面談啊。”
林維泉倏地一驚，“門衛(wèi)為什么不阻攔？讓他們長驅(qū)直入？”
何狄抹了把額頭的汗，囁嚅道：“是這樣的，昨天那批人已經(jīng)得到了許可進入。”
“所以今天門衛(wèi)見是他們，也就沒有多加盤問，自然就放行了。”
“再加上這些人的氣勢著實嚇人。”
“一個個面露兇光，顯然不是易于對付的角色。”
“門衛(wèi)們心里也打著鼓，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一位，給自己惹來麻煩。”
林維泉眉頭緊鎖，追問道：“他們現(xiàn)在何處？”
“已經(jīng)……已經(jīng)都涌到二樓的小會議室了，看樣子是準備在那里等您。”
“為首的還是昨天的？”
“不是的，林書記，這次換了一個看起來更為棘手的人物。”
“是個耄耋之年的老者，名叫李萬春。”何狄的回答讓林維泉的心猛地一沉。
“是他？”林維泉一愣，這家伙可是倚老賣老，沒有人能降服得住，除非江昭陽這小子才能勉強讓他收斂幾分。
江昭陽這小子，肯定是故意躲著不見，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我。
真是可惡至極！
“林書記……”夏蓓莉抱著文件小跑過來，馬尾辮散了幾縷碎發(fā)，“李老他在會議室里發(fā)脾氣了。”
林維泉無可奈何，知道已無法再拖延下去，只得硬著頭皮前往小會議室。
他怕李萬春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當他推開會議室的門時。
只見李萬春正用一只搪瓷缸狠狠地敲打著會議桌，缸底殘留的褐色藥渣隨著每一次震動而簌簌落下。
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煩躁而混亂。
“江昭陽，江鎮(zhèn)長呢？他為什么不出來見我？”老人的聲音沙啞而尖銳，仿佛金屬刮擦一般刺耳。
他的眼球雖然渾濁，但此刻卻突然迸發(fā)出了一道精光，顯得異常凌厲，“前天他還當著大伙兒的面拍胸脯保證，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
“結(jié)果昨天就躲得無影無蹤了？”
“這是什么意思？”
說完，他又加重語氣補充道：“是不是出爾反爾？”
“李老您喝茶。”夏蓓莉顫抖著遞上紙杯，卻被一只布滿老繭、力量驚人的手用搪瓷缸“當啷”一聲掃落在地。
熱水灑在地下蔓延成詭異的圖形區(qū)。
“別拿這一套來糊弄我這把老骨頭。”
夏蓓莉慌忙去撿翻倒的紙杯，指尖剛觸到杯沿，拐杖頭“咚”地砸在距她手背三寸處：“女娃娃，別摻和這些事！”
“去把你們能當家做主的人叫來！”
“誰？”
“還有誰？誰能當這個家？當然是江鎮(zhèn)長了。”
林維泉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他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但內(nèi)心的慌亂卻難以掩飾。
小會議室的冷氣似乎被怒火蒸發(fā)了。
李萬春的拐杖在地磚上敲出喪鐘般的節(jié)奏。
他身后兩個黝黑青年往前半步，汗?jié)竦谋承木o貼著鼓脹的胸肌。
他們眼神狼戾，怒目而視。
“老人家，我們按政策辦事……”
林維泉話未說完，李萬春的拐杖“當當”作響，“你們就是這樣打太極拳，推諉扯皮的嗎？”
李萬春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諷刺與不滿。
“江鎮(zhèn)長不見蹤影，你作為一把手書記，卻一味推諉？”
“你究竟能做什么主？”李萬春的話語如同連珠炮一般，句句直擊要害。
“占著茅坑不拉屎！你這樣的書記，滾到一邊去，別在這里礙眼！”
“明天這個時候見不到江鎮(zhèn)長……”李萬春渾濁的眼球閃過精光，龍頭拐杖重重戳在地下，“我就帶著這些人去市委門口堵門！”
“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訴求不是兒戲！”
林維泉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記重拳擊中，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
他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滲出血絲來。
他心中恨得牙根癢癢，這個老家伙，竟然如此不給自己面子。
難道在他眼中，自己真的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嗎？
江昭陽才是他們的談判對手？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無比的屈辱和憤怒。
他努力壓制著心頭的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李老，你也知道，補償標準這個問題涉及到很多方面，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談妥的。”
“我們可以慢慢談，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還有，”他繼續(xù)說道，“還青山綠水確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需要時間，需要過程。”
“而且，天晟水泥廠也確實為你們附近的村民提供了就業(yè)機會。”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是利大于弊的。”
“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嘛。”
“放屁！”搪瓷缸突然飛向墻面，在“為人民服務(wù)”的鎏金大字上撞出個凹痕。
林維泉聞到濃重的苦腥味。
是老人常年喝的中藥殘渣在空調(diào)風里發(fā)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