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光暈如同凝固的血環(huán)，套在那些惡魔的造物之上，旁邊的激光投影清晰地解析著每一個字符所代表的恐怖含義。
光與影在冰冷的彈殼上無聲地控訴。
游客們簇擁著，目光驚恐地聚焦在墻壁上那片被特殊燈光凸顯出來的區(qū)域——霉菌、水漬和歲月侵蝕形成的詭異痕跡，在光影的魔法下，無可辯駁地構(gòu)成了一張扭曲痛苦的人臉，眼窩深陷如淵，嘴巴大張發(fā)出無聲的永恒尖叫。
而人臉額頭上方，那四個模糊卻力透“石”背的刻字——“七生報國”——在聚光燈下更是觸目驚心！
講解員沉痛的聲音在擴音器里回蕩，講述著這面墻壁所見證的最終瘋狂與自我毀滅。
他看到側(cè)翼復(fù)原的“試驗室”里，慘白的燈光打在硅膠人像極度痛苦的臉上，打在銹跡斑斑的鐵床和破碎的玻璃器皿上，引來一陣陣壓抑的抽泣。
他看到庫房最深處那陰暗角落的“自殺現(xiàn)場”，凝固的剖腹姿態(tài)、散落的氰化鉀膠囊碎片……讓每一個目睹者面色凝重，陷入沉重的思考。
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勝利，人民的勝利……這些宏大的字眼，在這一刻，具象化為這地底空間里無聲的彈體、扭曲的面孔和凝固的死亡場景。
它們不再抽象，它們帶著歷史的冰冷和血腥，直擊靈魂。
“江鎮(zhèn)長？”門口傳來寧凌淇小心翼翼的聲音，帶著詢問。
江昭陽猛地從那個龐大而清晰的幻象中驚醒。
他一臉淚痕，緩緩轉(zhuǎn)過身，“好了？”
“已傳真好了！”
“你去吧，準備好資料，做好接待準備?！?/p>
“接待誰？”
“你明天或者后者就知道了?，F(xiàn)在，你去準備吧?！?/p>
“嗯！”寧凌淇一頭霧水，不得要領(lǐng)。
她不好再問，轉(zhuǎn)頭姍姍離去。
她剛剛離去。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聲音不大，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王栩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比昨天更瘦削了些，眼窩深陷，臉頰的線條繃得緊緊的，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可能斷裂。
往日里那個雷厲風(fēng)行的副鎮(zhèn)長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無形的重擔(dān)壓彎了脊梁、眉宇間刻滿焦慮與疲憊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襯衫，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扣著，卻更襯出他脖頸的僵硬。
“江鎮(zhèn)長……”王栩的聲音干澀沙啞，幾乎低不可聞。
他站在門口，目光有些游移，似乎不確定該不該踏進來，或者踏進來后該站在哪里。
“王栩同志來了，”江昭陽放下手中的紅藍鉛筆，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吧。”
王栩像得到指令的士兵，幾乎是挪著步子走到椅子旁，身體僵硬地坐了下去，只沾了半個椅面。
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搓著膝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低垂，不敢與江昭陽對視。
辦公室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墻上老式掛鐘秒針行走時發(fā)出的“咔噠”聲，一下下敲在王栩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江鎮(zhèn)長，”他抬起頭，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惶恐和迷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現(xiàn)在……調(diào)查組的人走了?！?/p>
“郁局長他們都談完了?！?/p>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會面臨著什么樣的處分？”
江昭陽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王栩有錯，這是事實。
他收受了熊斌的錢，數(shù)額不是很少，有2000元。
雖然他自己說是熊斌硬塞的“感謝費”，他一時糊涂沒頂住壓力，事后也心驚膽戰(zhàn)，但這并不能改變不當(dāng)收受的性質(zhì)。
王栩自己也承認了這個事實，沒有抵賴。
這個就是處分的依據(jù)。
江昭陽起身，走到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溫水，輕輕放在王栩面前的桌子上。
清澈的水在一次性紙杯里微微晃動。
“喝水吧！別焦慮！”
“處分肯定會有，因為你確實有接受熊斌錢的事實，這一點兒你也并沒有否認?！?/p>
“焦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彼刈约旱奈恢?，目光坦誠地直視著王栩，“這一點，你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p>
他再一次加重語氣強調(diào)道：“因為你確實有接受熊斌錢的事實，這一點兒，你自己也沒有否認，組織上也已經(jīng)查實。”
江昭陽的語氣很平實，只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結(jié)論，“這是原則問題，觸碰了紅線，就要付出代價。”
他停頓了一下，“你的副鎮(zhèn)長職務(wù)，會被免除?！?/p>
“林維泉也告訴過你這一點。”
副鎮(zhèn)長，這是王栩奮斗了十幾年才坐上的位置，是他全部政治生涯的頂點，如今，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
心里當(dāng)然是有落差的。
但是相對于刑事責(zé)任而言，這又是不幸中的大幸。
王栩更擔(dān)心是來一個開除或者留用之類的。
那自己就無地自容了。
對于免職這一點，江昭陽門兒清。
林維泉絕對不會讓王栩再呆在副鎮(zhèn)長這個位子上的。
自己當(dāng)時也是妥協(xié)了的，提出了交換條件。
自己即使后來在黨委會上力爭也會沒有什么用的，林維泉上面是張超森，他們是串通一氣的。
現(xiàn)在魏榕不在，張超森一人為大，主持全面工作，可謂一手遮天。
林維泉、張超森兩人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早已是利益共同體。
他幾乎能想見林維泉會怎么說，“昭陽同志，原則問題不容商量！王栩的行為，嚴重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必須從嚴從重處理，以儆效尤！免除職務(wù)是最基本的底線！”
魏榕不在，張超森的影響力足以讓縣委常委會按照林維泉的意思走。
自己不僅改變不了王栩被免職的結(jié)局，反而會落個“不顧大局”“包庇下屬”甚至“食言”的名聲。
也會讓王栩的處境雪上加霜，徹底失去轉(zhuǎn)圜的可能。
政治，有時就是妥協(xié)的藝術(shù)。
在無法改變核心結(jié)果的情況下，必須爭取次優(yōu)解。
再說，讓王栩降任環(huán)保辦主任，從表面看是貶謫，是跌落塵埃。
但未必是什么壞事，甚至可能是目前形勢下最好的安排。
王栩能干好這方面的工作。
對于自己，對于琉璃鎮(zhèn)都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