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就是等待帛書上提到的下一次會面時間——就在四日之后的夜晚。
就在王玄策緊鑼密鼓布局難波京的同時,濟州島上的風暴之夜已然過去。
天色微明,風雨漸歇,只留下滿地狼藉。西南山谷內的戰斗早已結束,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氣息,混雜著泥土和雨水的氣味,令人作嘔。
山谷內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海鬼”的尸體,約莫有七八十具。
他們奇特的裝束和猙獰的紋身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目。
還有二十余人被俘虜,大多帶傷,被唐軍用繩索緊緊捆縛,看押在山谷一角。
唐軍和扶余慈的部下也付出了十余人陣亡、二十余人受傷的代價。
張巡甲胄上沾滿血污,正指揮士兵清理戰場,清點戰利品。
扶余慈則站在那名被生擒的海鬼頭目面前。
那頭目肩胛中了一箭,又被刀背砸傷了腿骨,癱坐在地,卻依舊昂著頭,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兇光,用一種扶余慈聽不懂的方言嘶吼著。
“他在說什么?”扶余慈問身旁略通幾種東海土話的通譯。
通譯仔細聽辨片刻,面露難色:“郡王,他說的……不像是常見的百濟、新羅或倭國方言,倒有些像……像極南邊一些島嶼上的土語,夾雜著很多古怪的詞。
大意是……詛咒我們褻瀆神域,業火必將降臨,焚盡一切……還有,他似乎在重復一個詞……‘神子’?”
“神子?”扶余慈眉頭緊鎖,“業皇”自稱“業皇”,其部下又稱呼“神子”?這背后隱藏的信仰體系,似乎比想象中更為復雜詭異。
“問他,為何冒著風暴來襲?是誰指使?業皇究竟在何處?”扶余慈下令。
通譯嘗試用幾種可能的語言詢問,但那頭目要么閉口不答,要么就用那種古怪的方言瘋狂咒罵。
直到張巡提著滴血的橫刀走過來,冰冷的眼神掃過他,那頭目的咒罵聲才略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爾等蠻夷,不識天威。”
張巡聲音不高,卻帶著沙場宿將特有的殺氣,“既然被俘,生死便由不得己。痛快交代,或可免皮肉之苦。若再冥頑不靈……”
他手腕一抖,刀鋒上的血珠甩在那頭目臉上,“這山谷,不缺埋你的土坑。”
或許是張巡的威勢起了作用,或許是意識到頑抗無用,那頭目沉默了片刻,終于用一種生硬但能聽懂的倭國語混雜著幾個唐語詞匯,斷斷續續地說道:
“……風暴……是掩護……圣島……需要……銀……很多銀……‘神子’……需要……”
“圣島?鬼界諸島?”扶余慈追問,“業皇在那里?神子又是誰?”
但提到“業皇”和“神子”,那頭目再次緊閉嘴巴,無論再怎么威逼利誘,甚至動用了些許刑罰,也再不開口,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他們。
“看來,核心機密,這些小頭目也未必知曉。”張巡對扶余慈道,“不過,他們冒著特大風暴來襲,并且目標明確指向新工坊,說明他們極度缺乏白銀,或者說,那位‘神子’有急用。這或許是個突破口。”
扶余慈點頭:“將他們分開嚴加看管,仔細搜查他們身上和船只,看有無信件、信物或其他線索。另外,那個內鬼,可以收網了。”
很快,那名負責采買的百濟裔小吏在試圖銷毀幾封密信時被當場拿下。
人贓并獲,他無法抵賴,在嚴厲審訊下,終于崩潰招供。
他并非直接受命于“海鬼”,而是被一個活躍在濟州與新羅之間的走私商人發展,用金銀收買,定期將營壘內的動向,特別是與銀礦、兵力部署相關的消息,通過信鴿或利用采買機會交接,傳遞給那個走私商人。
至于消息最終流向何處,他并不清楚,只知與“海上的大人物”有關。
順著這條線,張巡立刻派出精干小隊,前往新羅邊境追查那個走私商人,希望能找到通向“業皇”或“海鬼”上層的線索。
濟州島雖然成功挫敗了一次偷襲,并清除了內患,但“業皇”勢力對白銀的迫切需求,以及其展現出的滲透能力和不畏風暴的瘋狂,讓扶余慈和張巡都感到壓力倍增。
王玄策在倭國的行動,顯得愈發關鍵。
……
四日時間轉瞬即逝。
難波京郊外,那座約定會面的佛寺,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寂靜。
因地處偏僻,香火本就不旺,入夜后更是杳無人跡,只有風吹過松林的沙沙聲,以及偶爾傳來的幾聲夜梟啼鳴。
王玄策提前一個時辰,帶著通譯和四名最得力的護衛,悄然抵達佛寺附近。
他并未進入寺內,而是在蘇我倉麻呂提供的會面地點——禪房不遠處的一片茂密竹林中潛伏下來。
這里視野極佳,既能觀察到禪房的正門和側窗,又便于隱蔽和撤離。
他留下通譯和兩名護衛在竹林邊緣警戒接應,自己則帶著兩名身手最好的護衛,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潛至禪房后窗下,借著一叢灌木的掩護,屏息凝神。
時間一點點過去,夜色漸深,月光被流云遮掩,天地間一片晦暗。
約莫子時前后,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并非一人,而是至少三四人,步履沉穩,顯然都身懷武藝。
他們停在禪房外,低聲用倭語交談了幾句,聲音壓得極低,聽不真切。
隨即,禪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幾人魚貫而入,燭光亮起,映出窗紙上晃動的人影。
王玄策小心地用手指蘸濕,在窗紙上戳開一個小孔,向內窺視。
禪房內共有四人。
主位上一人,身著深色倭國貴族常服,背對著窗戶,看不清面容,但看其坐姿氣度,應是主導之人。
他對面坐著兩人,其中一人身形瘦小,穿著倭國平民服飾,但眼神銳利,顧盼間精光四射,正是王玄策手下之前描述的“業皇”密使特征。另一人則作武士打扮,腰間佩刀,應是護衛。
還有一人站在主位之人身后,似是隨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