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的殺氣彌漫開來,整個長壽殿鴉雀無聲,連炭火燃燒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
高藏王在御座上不安地動了動,嘴唇囁嚅了一下,終究沒敢說出一個字。
高桓更是面如死灰,深深低下頭,不敢再觸其鋒芒。
朝會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壓抑中結(jié)束。
淵蓋蘇文率先大步離開,群臣這才如蒙大赦,紛紛躬身退下,無人敢交頭接耳。
退朝之后,淵蓋蘇文并未回府,而是徑直來到了位于王宮一側(cè)的莫離支府邸,這里才是他真正的權(quán)力中樞。
密室之中,炭火同樣旺盛,卻暖不透淵蓋蘇文眉宇間的冷厲。他的心腹將領(lǐng),負責(zé)平壤衛(wèi)戍的軍官高突勃,以及掌管情報的謀士金熙俊早已等候在此。
“樸德丞這個廢物!”摒退左右后,淵蓋蘇文終于卸下了在朝堂上的部分偽裝,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亂響。
“十萬之眾,竟一日潰敗!枉費我對他寄予厚望,指望他至少能牽制唐軍數(shù)月!”
金熙俊是個面色蒼白、眼神靈活的中年文士,他捋著短須,冷靜分析:“大人息怒。樸德丞部多為新兵,戰(zhàn)力堪憂,敗局其實早在預(yù)料之中。此戰(zhàn)雖敗,卻也并非全無價值。
至少,它向李世民展示了我高句麗抵抗之決心,也消耗了唐軍部分兵力和物資。更重要的是……”
他壓低了聲音:“借此機會,正好可以清洗朝中那些首鼠兩端、暗懷異志之人。如今大人已借大陽王之言,徹底堵死了和談之路,今后誰再敢提,便是國賊。”
淵蓋蘇文冷哼一聲,怒氣稍平:“話雖如此,遼東城終究危殆。乙支文德是個硬骨頭,但他能撐多久?”
高突勃沉聲道:“大人,是否再從南方各城調(diào)兵,增援遼東?哪怕只是虛張聲勢,也能給乙支文德一些希望。”
“不可。”淵蓋蘇文斷然否定,“唐軍水師動向不明,南方兵力不能輕動。
平壤周邊,更需要重兵布防,以防不測。”他所說的不測,既指唐軍可能的跨海南下,也指國內(nèi)可能出現(xiàn)的動蕩,尤其是…王宮里的那一位。
“那遼東城…”金熙俊試探著問。
“告訴乙支文德,”淵蓋蘇文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光芒,“王都正在集結(jié)大軍,不日即將北上。讓他務(wù)必堅守,每一塊城磚,都要讓唐軍付出血的代價!
他每多守一日,便是為高句麗多爭取一分生機,便是國之干城!”
這注定是一張空頭支票。
無論是淵蓋蘇文,還是金熙俊、高突勃,心里都明白,遼東城已經(jīng)被戰(zhàn)略性地放棄了。
它現(xiàn)在的價值,就在于最大限度消耗唐軍,為平壤布防爭取時間。
“至于朝中……”淵蓋蘇文眼中寒光一閃,“崔文善那個老東西,倚老賣老,總是哭窮,阻撓加稅。
還有大陽王,哼,看來是清閑太久了,該給他找點事情做做了。
金先生,你知道該怎么做。”“屬下明白。”金熙俊躬身應(yīng)道,嘴角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
與此同時,王宮深處,一座僻靜的偏殿內(nèi)。高藏王卸下了沉重的冠冕,臉上帶著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懣。
大陽王高桓也在座,神情依舊沮喪。“王兄,你都看到了,”
高桓苦澀地說,“淵蓋蘇文跋扈至此,眼中哪有你我,哪有父王留下的江山?他就是要用全國百姓的血肉,去填他的權(quán)欲之路!再這樣下去,高句麗遲早要亡于他手!”
高藏王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他何嘗不知?但他自幼被淵蓋蘇文扶立,軍政大權(quán)盡在其手,宮中侍衛(wèi)、朝中大臣,多少是其耳目?他不過是個傀儡。
“那……又能如何?”高藏的聲音干澀無力。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高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總有一些忠于王室的老臣,還有一些看不慣淵蓋蘇文專權(quán)的將領(lǐng)。我們可以暗中聯(lián)絡(luò)……”
“住口!”
高藏王猛地打斷他,臉上露出驚恐之色,“此話休要再提!你忘了前車之鑒嗎?”
他指的是幾年前試圖反抗淵蓋蘇文而被族滅的幾位宗室和大臣。
殿內(nèi)陷入死寂,只有燭火跳躍,映照著兩張年輕而絕望的臉龐。
平壤的夜,看似平靜。
但在那重重的宮墻之內(nèi),在那些華麗的府邸深處,陰謀與算計正如毒藤般悄然蔓延。
前方的將士在浴血,后方的權(quán)貴在傾軋。遼東城的命運,早已不僅僅是戰(zhàn)場上的勝負,更與這千里之外朝堂上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眼神緊密相連。
乙支文德在等待渺茫的援軍和注定悲劇的結(jié)局。
淵蓋蘇文在算計如何利用這場國難進一步鞏固權(quán)力。
而高藏王兄弟,則在無邊的恐懼與微弱的希望中,進行著徒勞的掙扎。
高句麗的國運,在這內(nèi)外交困、上下離心的漩渦中,正不可逆轉(zhuǎn)地滑向深淵。
朝會上的雷霆之怒,如同凜冬的寒風(fēng),瞬間凍結(jié)了平壤城內(nèi)所有潛在的非議之聲。
然而,冰層之下,暗流涌動得更急了。
崔文善府邸,書房。燭光搖曳,映照著崔文善溝壑縱橫的臉龐。
他獨自坐在案前,面前攤開著戶部的錢糧賬簿,上面的數(shù)字觸目驚心。
加征賦稅的命令已經(jīng)草擬完畢,只待他用印下發(fā)。但他手中的筆,卻重若千鈞。
“父親,夜深了,該歇息了。”長子崔志浩端著一碗?yún)⒉枳哌M來,臉上滿是憂色。
崔文善長嘆一聲,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額角:“志浩,這印一蓋下去,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田畝荒蕪…淵蓋蘇文這是要榨干高句麗的最后一滴血,去填那無底洞啊!”
崔志浩壓低聲音:“父親,今日朝會,大陽王只是略提和談,便遭如此羞辱打壓。我們…我們是否也該暫避鋒芒?淵蓋蘇文心狠手辣,若被他抓住把柄…”
“避?如何避?”崔文善苦笑,“身為太大兄,掌管國家錢糧,戰(zhàn)事一起,我便已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要么助紂為虐,要么…便是粉身碎骨。”
…………